葉昌瑞撓撓頭道：“就是我們幾個剛去私塾那會兒，晴天去等我們放學，就趴在窗戶那邊聽了一會兒先生上課。

　　“結果被先生發現了，就攆她走，還說女孩子用不着讀書識字。
”

　　葉大嫂一聽這話，心裡一下子就揪起來了。

　　“這件事你咋沒跟大娘說呢？
”葉大嫂問。

　　“我們當時都可生氣了，但是晴天說，等她再大一點，你要送她去京城的女學讀書。

　　“她說那邊跟村裡的私塾不一樣，讀書識字的都是女孩子。

　　“我們見她并沒放在心上，所以就也算了。
”

　　葉昌瑞說着有些擔心地看着葉大嫂道：“大娘，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啊？
”

　　葉大嫂趕緊笑着道：“沒有，我開始還以為晴天被欺負了呢，沒事兒就好。

　　“行了，你快把剩下的吃了，不然都涼了，趕緊把文章寫完早點回去睡覺。
”

　　“好，謝謝大娘。
”

　　葉大嫂從西屋出來，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晴天自從來到葉家，一直都是跟幾個哥哥們在一起玩的，家裡突然間把除了她之外所有的孩子都送去讀書，自己竟然都沒想到要關心一下晴天心裡會不會覺得空落落的。

　　她心裡還忍不住埋怨私塾的先生，孩子不過是趴在窗戶邊聽了幾句，又能如何呢？

　　再說了，連朝廷都設立了女學，他憑什麼說女孩子用不着讀書識字？

　　葉大嫂憋了一肚子的氣，但是進屋看到晴天居然已經把兩個人的被褥都鋪好了，正趴在炕上等自己回來睡覺，她的心一下子就熱乎乎的。

　　“晴天現在力氣越來越大了，都能自己鋪褥子和炕被了，也太厲害了。
”葉大嫂誇獎道。

　　“娘，我看了今天哥哥們學的字，我都認識，明天我教給你。
”

　　“好啊！
”葉大嫂上炕，把晴天摟在懷裡道，“咱們晴天這麼厲害，等以後去京城上女學的時候，肯定都得認識好多字了！
”

　　晴天被誇得小臉紅撲撲的，一頭紮進葉大嫂的懷裡。

　　“娘幹嘛總誇我啊！
”

　　“因為你什麼都好，娘才誇你啊，不然娘想誇都不知道誇什麼呢！
”

　　“那我以後也要天天誇娘。
”

　　“娘有什麼值得誇的。
”

　　“有好多呢！
”晴天掰着手指道，“娘長得又好看又溫柔，做飯特别好吃，而且娘對我特别特别特别……好！
”

　　晴天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隻能一口氣說了好多個特别。

　　母女倆一頓互誇之後，抱在一起笑了起來。

　　趴在地上的嘯夜聽到笑聲，也起身湊過來嗷嗚嗷嗚地叫了兩聲。

　　葉大嫂把晴天塞進被窩裡，又伸手拍拍嘯夜的頭道：“大晚上的你快别叫了，大家都睡了，你要是吵到人就不好了。
”

　　晴天也伸出小手，摸摸嘯夜的鼻子道：“小夜乖，你也趕緊睡覺吧，咱們明天起來再出去玩。
”

　　聽了晴天的話，嘯夜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後悄悄回到了它自己的墊子上卧了下來。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葉大嫂低聲哼着小曲兒，輕拍着晴天，母女倆幾乎同時進入了夢鄉。

　　嘯夜突然擡起頭，耳朵立起來轉了轉，捕捉到了一點隔壁傳來的聲音。

　　它很快就判斷出跟自家無關，沒有危險，于是将頭搭在前爪上，閉上了眼睛，耳朵卻還一直支棱着，随時關注着周圍一切能夠聽到的聲音。

　　隔壁的葉慶剛精疲力盡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剛罵完兩個孩子，然後讓大兒子帶着小兒子趕緊去睡覺，自己則坐在堂屋裡放空發呆。

　　他上午把兩位老人都伺候好，就差不多要開始做午飯了。

　　好在家裡還有些剩菜和饽饽，放在鍋裡熱一熱又湊合了一頓。

　　吃過午飯他也顧不上别的，趕緊拿着髒了的被褥去江邊洗。

　　葉慶剛從來沒幹過這種活兒，也不知道應該拆開來洗，直接一床褥子就直接丢進江裡，吸滿了江水的褥子死沉死沉的，差點兒沒把他給拽下水。

　　好在後來村裡有其他人也來洗衣服，指點了他幾句，這才勉強把髒了的被褥和衣服都洗出來。

　　葉慶剛一雙手已經凍得沒知覺了，也顧不得洗沒洗幹淨，擰巴擰巴就拿回家挂上了。

　　因為這會兒已經到了該做晚飯的時辰了。

　　此時家裡的剩菜都已經吃完了，除了饽饽就隻有鹹菜了。

　　葉慶剛既不會做菜，也是在沒精力去搞這些，于是便學着早晨的樣子，煮了一鍋稀溜溜的米粥，然後全家人就着鹹菜又啃了一頓饽饽。

　　他給父母喂完飯之後，出來一看兩個孩子估計是不愛吃，也沒吃多少便丢在桌上了。

　　葉慶剛一個人坐下，把兒子沒吃完的饽饽都給打掃幹淨了，又給自己灌了一肚子米湯，就算是把晚飯對付過去了。

　　他收拾完桌子，把碗筷都端下去才發現竈間此時已經亂七八糟了。

　　從昨晚開始，碗筷就沒人收拾。

　　再加上今天三頓飯用的，碗筷幾乎都把台子給堆滿了。

　　若是再不收拾，明天早晨就沒有碗筷用了。

　　葉慶剛隻好挽起袖子，開始刷碗、收拾竈間。

　　再打了兩個碗、一個盤子之後，葉慶剛總算是把竈間收拾好了。

　　他捶着酸痛的後腰走出竈間，看着漫天的繁星，這會兒是真的開始想媳婦了。

　　葉慶剛一時間有些無法想象，呂氏每天都是怎麼做到，既能照顧好一家老小的飲食起居，還能保持家裡的幹淨整潔的？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很酸痛，簡直比下地幹了一天活兒還累。

　　從竈間回到屋裡，葉慶剛想着總算能睡覺了，誰知道小兒子又開始哭着要找娘親。

　　葉慶剛耐着性子哄了幾句，小兒子卻還是哭個不停。

　　“哭哭哭，就知道哭，都說了你娘不在家，我上哪兒去給你找？

　　“你要麼給我老老實實回屋睡覺，要麼我就把你攆出去，你自己找你娘去！
”

　　小兒子被他吓得眼淚都憋回去了，開始止不住地打哭嗝。

　　他娘在裡屋聽到他罵孩子，急得一個勁兒嚷嚷：“你把你媳婦氣跑了，你還有臉罵孩子。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弄成這樣，我看你就是想把我和你爹給氣死！

　　“我們兩個不中用，難道遇到個好兒媳，還被你個兔崽子給氣跑了。

　　“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讓我到老了遭這種罪。

　　“還不如讓我們早早死了算了……”

　　葉慶剛皺眉對大兒子道：“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帶弟弟回屋睡覺。
”

　　大兒子趕緊拉着弟弟回屋去了。

　　葉慶剛起身，深吸了一口氣，去西屋好不容易安撫住了老娘，給二老都接了尿，安頓他們睡下，自己才腳步沉重地出來回到東屋。

　　家裡一下子髒了兩床被褥，所以今晚已經沒有他睡覺能用的鋪蓋了。

　　看着已經睡着的兩個兒子，葉慶剛打算自己就和衣對付一晚得了。

　　躺下之後，他就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點兒什麼。

　　但是他白天着實累壞了，雖然不太舒服，可腦袋挨上枕頭，瞬間就進入了夢鄉，鼾聲震天。

　　第二天一大早，葉慶剛又被兒子的哭聲給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嘴裡嘟囔道：“一大早晨哭個屁，要哭滾出去哭！
”

　　然後就聽到大兒子小心翼翼地說：“爹，弟弟又尿床了。
”

　　聽到尿床兩個字，葉慶剛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終于想起來自己昨晚睡前總覺得忘了的是什麼事兒了。

　　半夜又忘記起來給小兒子把尿了！

　　葉慶剛一骨碌爬起來，看着又被尿濕的褥子，簡直想哭。

　　昨天洗的還沒幹，今天這又尿上了……

　　一想到昨天洗的被褥，葉慶剛立刻睡意全無，趕緊起來先給小兒子擦洗幹淨穿好衣服，然後跑到西屋伺候二老方便。

　　好在今天還算及時，二老這邊的被褥都算是保住了。

　　他這邊剛把屎尿倒出去回來，大兒子就來問：“爹，咱們早晨吃什麼啊？
”

　　葉慶剛瞬間有點崩潰，抱着頭蹲在地上，半晌問兒子：“想你娘麼？
”

　　“想！
”大兒子雖然一直忍着沒哭，但是這會兒說話的聲音也多少有了點哽咽，“爹，娘什麼時候回來啊？
”

　　葉慶剛猛地站起身，伸手按住大兒子的肩膀道：“爹想去接你娘回來，但是爺爺奶奶身邊離不開人。

　　“如果你今天白天能把弟弟看好，幫爹照看好爺爺奶奶，爹就能去把你娘接回來了，好不好？
”

　　“好！
”大兒子一聽說他要去接呂氏，立刻滿口答應，但是緊接着又道，“爹，那你走前能把午飯做好麼，我不會做，娘也不讓我碰火。
”

　　葉慶剛心想，别說是午飯了，今天的早飯都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主要是村子裡也不像是城裡，還有專門買吃食的。

　　村子一共就那麼大，家家都是自己做自己吃，花錢都買不到，還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這家不會過日子。

　　葉慶剛想了半天道：“你甭管了，爹去想辦法。
”

　　他最後想出來的辦法，便是去求隔壁的老葉家。

　　葉慶剛過去敲開院門，看着系着圍裙的葉大嫂來開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打招呼道：“嫂子做飯呢？
”

　　“是啊，慶剛兄弟吃了麼？
沒吃進來一起吃點兒啊？
”

　　葉慶剛趕緊擺手道：“不用了，多謝嫂子，我就是……”

　　雖然敲門之前已經醞釀半天了，但是看到葉大嫂之後，葉慶剛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葉大嫂看出他的為難，便主動問：“慶剛兄弟，咱們鄰裡鄰居住着，有啥事兒你就直說，但凡能幫得上的，嫂子也不會含糊不是？
”

　　“唉，大嫂，說了也不怕你笑話，之前我們兩口子拌了幾句嘴，結果我媳婦一生氣就跑回娘家去了。

　　“我想着得趕緊去把她接回來，但是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我根本脫不開身。

　　“今天過來是想麻煩嫂子一下，晌午能不能幫我家老人和孩子送點吃的，我好趕緊去把我媳婦接回來。

　　“不瞞您說，家裡頭沒有她是真不行啊！
”

　　葉大嫂一聽這話便道：“慶剛兄弟，不是嫂子說你，你媳婦真挺不容易的。

　　“那天你倆吵架，我看着她跑出去，還追出去勸了幾句。

　　“我當時就看着她一直用餘光瞟你家大門，肯定是希望你能追出來哄哄她。

　　“結果我勸了半天也不見你出來，你媳婦就生氣地走了。

　　“但她當時說先去村裡投奔親戚，你咋也不知道去找找？

　　“如今等人家真回娘家了你又開始着急了？
”

　　葉慶剛羞愧不已，低頭道：“嫂子，之前都是我不對，我這次是真知道錯了，我去把她接回來，以後再也不跟她吵架了。
”

　　“慶剛兄弟，你别怪嫂子多管閑事，兩口子過日子，沒有不吵架拌嘴的。

　　“但你是老爺們，你得讓着點你媳婦，平時要多哄着點兒，要多知道疼人。

　　“女人跟你過日子，圖的不就是這個麼？
你說是不是？
”

　　“嫂子，你說得對，之前是我犯渾，我以後一定記着。
”

　　“那行，你等會兒。
”葉大嫂說着轉身走回竈間，不多時便端着一個用布蓋着的笸籮出來遞給葉慶剛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個會做飯的，這些拿回去當早飯，晌午那頓你就甭管了，我回頭做好了給送過去。

　　“你放心去接你媳婦，家裡這邊都不用惦記，有我幫你照看着！
”

　　“嫂子，真是太謝謝您了。
”葉慶剛被葉大嫂說得眼圈兒都紅了，差點兒沒掉下眼淚來。

　　等他端着笸籮回到家一掀開，隻見笸籮裡不但放了饅頭和花卷，兩碟小菜，還有一大碗黏糊糊的大碴子粥，裡面還放了好幾種不同顔色的豆子。

　　葉慶剛盛了一勺粥放進嘴裡一嘗，發現裡面居然還加了白糖，簡直比他家平時熬的臘八粥還要講究。

　　他這下子終于控制不住，眼淚啪嗒啪嗒掉進了粥碗裡。

　　大兒子看着笸籮裡的吃食直咽口水，看到他這樣忙問：“爹，你怎麼哭了？
”

　　葉慶剛趕緊抹了把眼淚道：“爹沒哭，爹是被這粥的熱氣熏到眼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