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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五十章 中古天路,滄海之“治”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662 2024-04-30 15:06

  靈冥皇主無支恙,是海族於星佔一道的最高成就者。

  他高高瘦瘦,生得一個陡峭的光頭。
尖而有棱,絕不圓滑。

  光頭上布滿黑色的花紋,復雜、扭曲,如老樹纏枝,也似小蛇撲巢。

  此刻中古天路的金光,透過環窗,流動在他的光頭上,令黑色花紋,染上了金輝。
他的表情,一時復雜非常。

  作為海族的星佔宗師,他當然看得到這條中古天路的偉大意義。
第一眼就能知曉,這是中古時代的力量,被投射至此。

  但這條道路上的金輝,才是更具體的不安——

  此非佛光非神光,是代表龍族威嚴的光!

  奔行在中古天路上的,是真正的龍皇九子的力量。

  所有海族、水族,於龍子都有血脈深處的臣服。

  無支恙幾乎能夠感受到,滄海萬萬傾狂濤,都受懾於中古龍族的威嚴。

  正因為這份威嚴是這樣真切,無支恙在不安之中,又生出更多的憤怒——

  中古時代人皇烈山殺龍皇九子煉九鎮,以九鎮鎮長河。

  如今景國人籌謀多年後,又召回中古時代龍皇九子的力量,傾注九子血脈異獸,投放至滄海,要以龍皇九子鎮滄海。

  堂堂中古龍皇的九位貴子,有資格代表龍族的領袖角色,就這樣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被人族反復地利用!
中古時代都過去了,近古時代也已經翻篇,海族都退到滄海深處……龍皇九子還要從歷史中被拉扯出來,再次利用!

  “這是……什麽?
”望著環窗外燦爛的金光,水鷹慶一時失語。

  在滄海見慣了惡劣的氣候,動輒晦掩萬裡,時刻濁浪翻滾,幾曾有這般輝煌明亮的時刻?

  他是真王水鷹地藏的血裔,在上一次迷界戰爭裡,失去了真王老祖,失去最大的倚仗。
也失去了擔責冒險的底氣。

  自身雖為王爵,不能和旗孝謙這等真王有望的天驕並論。

  很多時候寧可不做,不能做錯。

  他也是不曾想到,景國人這一次的行動,竟能直接幹涉滄海!

  “危險的時刻,已經來臨了!
”無支恙一步踏出監天臺,站在那巨大骨球的最高處。

  彼刻輝煌的中古天路正在他身後鋪開。

  他眺望天路,而身後黑袍飄展。
黑袍的褶紋和光頭上的黑紋,扭曲得讓人心碎。

  整個滄海都在此刻動蕩,那變化不定,或晦雲深重、或雷霆翻滾的天空,亮起一顆顆的星辰。

  靈冥皇主無支恙,在茫茫宇宙深處,一共豎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星樓。

  他的道軀,是滄海中的第一萬座星樓,也即第一萬顆星辰。

  如此……萬星靈!

  滄海晦暗的天空,被一萬顆星辰點亮。
競相閃爍的星辰,也環繞著那條九子齊奔的中古天路飛舞。

  星光曳尾,好似流光鎖鏈,欲纏這大道金龍。

  囚牛、蒲牢、狻猊……

  在通天大道上奔行的九子巨獸,仍然在顧自奔行。

  但如江潮般的金輝,在這條大道的盡處逐漸退去。
這代表中古時代的九子力量,即將全部投放結束。

  在如潮金輝退卻的過程裡,一尊恢弘身形,如潮中礁石,愈發沉凝清晰。

  究竟是貫穿萬古的力量,將他送來。
還是他的存在,穩固了這堪稱奇觀的中古天路?

  那是一個劍眉高鼻的男子,長得很是年輕,但眼裡的深邃,也絕不會叫你誤會了歲月。

  他今日穿著威風凜凜的兩儀戰甲,黑白雲紋闡述著道的奧秘。
甲後系著一條色澤混沌的長披。

  這條披風是這樣的寬大而長,近乎無限地向後延展,像是一條能夠覆蓋整個通天大道的地毯。

  隨著他大手一揮,長披翻卷——

  被混沌長披所掩蓋的,密密麻麻的身披陰陽戰甲的鬥厄甲士,足有十萬眾,懸劍靜立於彼!

  天下第一軍,大景帝國鬥厄強軍。

  此軍主掌者,真君於闕!

  竟然踏中古天路而來,揮師十萬眾,親赴滄海。

  這支偉大的軍隊,列陣在奔行的九子身後,踏行在通天坦途,整齊劃一,卻不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於闕拔出腰間長劍,斬出一道分天裂地的劍光——這道劍光顯化為通體雪白唯獨眸子幽黑的瘦蛟,隻是繞路一周,瞬間割斷了意欲捆縛這條中古天路的星冥之輝。

  此劍之後,才有一聲甲士自發的“威!

  大壯軍威!

  景國名將於闕,統帥天下第一的鬥厄軍,奔行在龍皇九子身後,通過中古天路降臨滄海……

  這壓迫感已經飆升到了頂點!

  “無支恙。
”於闕淡淡地道:“已經茍活這麽多年月,死在這時不免可惜——留待有用之身吧!

  任是什麽當代第一賢師、海族星佔宗師,也不可能抵擋此刻的於闕。

  於闕的“狂言”,不算狂妄。

  無支恙卻不能忍。
不是他自己無法忍受屈辱,而是海族已經沒有退讓的空間——人族都率軍打到滄海裡來了!

  迷界仍然是迷界,東海龍宮和娑婆龍域,仍然在對峙天凈國與蒼梧境。

  但新的一輪戰爭,已經開始。

  這一次海族,幾乎沒有準備。

  “但凡你於闕的劍,有三分口舌鋒利,又何至於到了此時此刻,還要廢話!
”無支恙光頭上的花紋扭動著,擡手張開五指,遙對於闕,漫天星辰都閃爍:“人族向來虛偽的以禮法自錮,講明媒正娶,要三禮六聘,而後歡合,以繼人倫。
你於闕卻天性解放,表裡難一,私生子眾……某當為你凈之!

  星佔是觀察命運的手段。

  無支恙以“靈冥”為號,稱為“冥皇”,最擅擺弄生死。
這一刻他啟動萬星之力,撥動命運長河,去追溯於闕的命運——

  他當然不可能就此定殺於闕。
但卻追溯於闕的血脈,在命運長河裡,觀察於闕這條“大魚”周邊的漣漪,尋找這條大魚的直系血親,不被禮法保護、也少了許多命運迷霧的私生子女……去挨個捏死。

  再借由這些血親之死,反溯於闕。
從血脈深處,尋找於闕的漏洞,轟開於闕的防禦。

  不得不說,這是神乎其神的手段。
且植於命運,隱晦難測,極難捕捉,更別說防備或者反擊。

  但他面對的,是領軍而來、全盛狀態下的於闕。

  這尊代表景國的天下名將,隻是一聲冷哼。

  呼氣如龍行雲,呵聲似雷經天。

  磅礴兵煞,滾滾而起。
那金色的中古天路之上,蒸騰起兇惡的兵煞重雲。
自那煞雲之中,又有三桿大旗,依次高舉。

  旗面繡字,字曰——

  “諸惡不近,萬邪不侵。

  “神佛紙虎,天海籬墻。

  “八方驚走,舉世無當!

  於闕還是那個於闕,其意其勢,全然不同!
自他鼻中呼出的兩道氣,一霎奔於怒海,一霎環在高穹,夭矯靈動,好似蛟龍行。

  一路呼雲呵雨,一路吞星飲芒!

  所過之處,群星漸次黯淡!

  可以看到閃爍高穹的漫天星辰,正隨著兩道呼氣的行動軌跡,一條線一條線地歸於黯淡。
天空如長幅,兩道畫筆正塗鴉。

  無支恙也是強有力的海族高層,長生海霸主,都已經使用攪動命運長河、追溯血親生死的無上手段,卻被呼氣而抵!

  統帥鬥厄軍的於闕,所展現的力量正一再地突破想象。

  “吾領軍十萬,為天下之伐。
你是什麽東西,也能算我?
”他在中古天路上俯瞰無支恙,橫手一劍——

  群星驟滅!

  整個海域天穹,九千九百九十顆星辰,滅光於一瞬。

  那萬星的最後一顆、海族當代最強的賢師,立在監天臺的上空,噴出一口鮮血,仰面便倒。

  他倒在一片赤雲之中。

  赤雲托舉他的身體,溫養他的道則,補充他的命數。
救他於生死的邊緣!

  赤色的雲氣,受托於一隻五指塗滿赤色蔻丹的手。
這隻美麗手掌的主人,乃是一位眉眼皆赤的女子。

  赤眉皇主,希陽!

  她一邊托住無支恙,一邊仰看於闕。
面對如此威勢的於闕,仍然主動尋找目光,糾纏視線!

  真是太強硬的風格。

  於闕卻在這個時候,挪開了目光。

  他之所以親自出手,阻截無支恙,當然不是手癢好戰,而是為了不分潤九子巨獸的力量,讓中古時代龍皇九子的力量,能夠完整地投放至滄海。

  殺一兩尊海族皇主,根本不是目的。

  換句話說,若是景國謀劃了這麽久、準備了這麽多、投入這麽巨大,最後隻是殺一兩個皇主,那麽這個計劃是失敗的。

  因這個計劃所損失的諸多可能性,就是巨大的虧空。
閭丘文月、於闕、樓約、孟嶼……這些人物放在靖海計劃上的精力,可以做成太多的事情。

  更不用說,超脫之器朝蒼梧劍的動用,等於是放棄了超脫之爭的優勢——凰唯真自幻想中歸來後,至今都陷在超脫之戰裡,抓住優勢糾纏到如今,哪裡肯放松一點?
稍一放松,隕仙林裡那個神秘存在可能就又失蹤。

  娑婆龍杖的頹勢若是緩和兩分,龍佛也重得大自在。

  舍去這一份壓製,景國的目標是整個滄海!

  於闕的視線,當然不能被赤眉皇主所約束。

  他眺看無盡海域,雙眸之中清濁二氣飛轉,一霎澄空,一霎暗濁,臉上顯出一種悲慨的神色,仿佛看盡了這片海洋的瘡痍和壯闊。

  “滄海之水,濁而有悲。
滄海生靈,生死皆累。
人非草木,見此孰能不悲?

  他攜兵勢而有無窮威勢,立中古天路而似超然此間,便此悲聲長嘆,真有仁者之哀——

  “人族水族是一家,萬代以來和諧共處。
中古之時,海族也隻是行差踏錯。

  他的聲音傳遍滄海:“大景皇帝、中域共主、天下第一君王,有容天下之量,有悲天下之心。
不忍滄海動蕩,海中生靈朝夕不保,春秋不見。
故命本帥西來,永寧海患,使生者有生,老者有老,智慧之靈,不為天海悲——”

  這話一出,不,這話說到一半,赤眉皇主就殺意盈眸。

  赤雲之上奄奄一息的無支恙,更是駭然睜開眼睛。

  一直以為景國所代表的人族,是要“平滄海”,這計劃已經夠宏偉了。
現在看來,景國竟是更上一層,要“治滄海”!

  人族若要滅絕滄海,滄海億億生靈不會答應,反抗之火永燃,戰爭永不停息。

  人族若要治滄海,使滄海無患,風平浪靜,生長於此、切身悲苦的海族,要怎麽拒絕呢?

  比起摧毀肉身,更可怕的是奴役精神。

  “住嘴!
”赤眉皇主怒聲呵斥:“吾輩豈如敖舒意?
海族若是甘為犬馬,當初就不會與你們戰爭,也不會退到滄海,更不會在這種鬼地方艱難求存,在迷界廝殺這麽多年!
叫你們的皇帝小兒收回癡念,吾等崩了他的爛牙!

  “希陽。
你是皇主,高高在上,你是絕巔強者,什麽天災海禍都奈何不得你。
”於闕毫不見怒,洪聲道:“但你就算不為自己想,難道不為你的血裔想?
你難道不希望他們生活在一個風平浪靜的地方,無災無難地成長?
就算你不希望,你冷血無情,情願他們都死。
你能代表你自己,豈能代表億兆滄海生靈?

  放眼滄海,風雨不止,雷霆不休,接天龍卷,無底漩渦,種種天災海禍,不曾斷絕。

  於闕說的是最現實的問題。

  烈山人皇以九橋鎮河,長河安分多少歲月。

  景國以九子鎮海,雖不可能說真的永寧滄海,但也絕對可以大大改善海族的生存環境。
其代價——隻是失去一點點自由。
對於普通海族來說,這一點自由幾乎無關痛癢,因為絕大部分海族,終其一生,也達不到觸發“不自由”的條件。

  皇主可以著眼大局、衡量族群未來,真王可以高呼尊嚴,海族戰將可以“不自由,毋寧死”……

  數以億兆計的普通滄海生靈呢?

  他們會如何選擇?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非常清楚。

  蕓蕓眾生,面對最現實的生存問題,一定會用腳投票。
無論海族、人族、妖族,都不會有什麽區別。

  此即希陽之所以憤怒,此即無支恙之所以恐懼。

  景國人此舉,是要毀滅海族萬古以來反抗的精神,掘掉海族反抗的根!

  在於闕說話的同時,中古天路之上,龍皇九子的力量,就已經在滄海投放。

  無邊金光是滄海未有之燦爛。

  通天大道是惡世不逢之坦途。

  龍皇九子的力量,在此刻更是凝現為九座蘊含永恆氣息的巨大石碑,轟隆隆從天而降。

  於闕領軍為護道,劍斬諸邪不許侵。

  石碑高達九萬丈,方闊古老,厚座繁紋。
道韻深藏,不磨不損。

  正面刻有九子之形,反面刻有滄海不同海域的海貌——中古天路照耀滄海的同時,也在感受滄海。

  這九座抵天鎮海的巨大石碑,正面和反面的刻痕,都在同步演進。
在發展,在發生,在完成。
九子圖紋愈發清晰深刻,滄海海圖愈發靈動完整。

  希陽一貫兇狠強硬的眼神裡,終於也體現出一種接連遭受沖擊後的頹然……這真是難以擺脫的絕望。

  景國近乎復刻了長河九鎮!

  烈山人皇的布置,在數十萬年之後,幾乎是重現於滄海。

  這又是誰的手筆?

  今時今世,誰能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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