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5章 且來!
不是閻頗縱橫沙場上百年,反倒不如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灑脫。
隻是他肩負一國之重,難免考慮得更多。
這一下放開顧慮,周雄頃刻就落在下風!
薑望不是什麽隨手可殺的嘍囉,即便他周雄是儒法合流的神臨境強者,要殺薑望,也要調動龐然的力量。
然而沙場宿將閻頗是他的對手。
他憑什麽分心?
憑什麽敢分出力量去?
分心去殺薑望就意味著……他也要給閻頗殺死他的機會!
他甚至於已經有了犧牲自己殺死閻頗和薑望的決心,但犧牲自己隻殺薑望一個,顯然是不劃算的。
於己於國,都不值當。
才消弭薑望的劍氣之絲,又避過閻頗的兇厲長刀。
周雄猛然回頭,錦繡文氣作長歌——
“將軍百戰身名裂!
向河梁、回頭萬裡,故人長絕!
”
道元在奔湧,體內有江河。
茫茫白氣中,忽然間金戈鐵馬突出來,刀槍齊出如林!
霎時圈住了閻頗。
那旗幡招搖,又馬踏疆場,便去卷來薑望。
作為常年鎮守長洛府的強者,他雖然於兵法一道無甚建樹,爭鬥殺伐的能力卻是極強。
薑望以死為賭,破了他的局。
他就迅速轉進第二種戰鬥選擇——
他要把薑望和閻頗拖進近距離的混戰裡來。
神臨和神臨的正面交鋒裡,一個跟不上節奏的外樓修士,隻會礙手礙腳。
而距離越近,搏殺越激烈,節奏就越難以被神臨之下的修士捕捉……因為所有的差距,都在毫厘之間見生死的戰鬥裡拉大了。
雖則閻頗的靈域正在動搖他的靈域,互相幹擾,難見其功。
但仍有磅礴文氣動天地。
做一篇文章,好似將軍布陣,戰士死疆場。
有起有伏,有始有終。
好男兒,以戈為筆血為墨,大好山河好行文!
此等恐怖的儒家秘術影響下,又響起了鷓鴣聲,杜鵑聲,聲聲淒切!
鷓鴣之聲,是“行不得也哥哥”。
杜鵑之聲,是“不如歸去”。
鷓鴣淒,杜鵑哀。
舉手投足又是兩門超品道術,就是為了錮住薑望的腳步,讓他加入這一場方寸間的生死混戰!
閻頗當然是在努力地打斷這種連接,與他拆招解招,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
薑望竟然根本未抗拒!
他完全沒有抵抗兩門超品道術的召喚,甚至於主動加速,一瞬間身周光耀,天府洞開,劍仙人臨世,仗劍殺進了戰團中!
驚愕中周雄看到齊國這位年輕天驕的眼神,那裡面沒有絲毫畏懼,有的隻是無與倫比的自信,和躍躍欲試的激動!
這個年輕人,這個薑青羊,有近距離參與神臨之爭、方寸間鬥殺生死的勇氣!
須知此般相鬥,弱者死亡的概率會放大不知多少倍。
雖是敵國敵人,雖是我之寇仇。
但周雄不得不承認,這竟讓人過中年的他,陡然也生出幾分豪情來。
想起了自己張揚肆意的少年時!
管他王侯將相,高門大戶,但有熱血飲進喉,少年一怒即拔劍。
此刻直接文氣一卷,靈識無限收縮,歸附於金軀玉髓的體表。
他決意放開自己多少年未全力爆發的拳腳,便放肆爭這麽一回。
不是隻有齊人才有決死的勇氣,不是隻有齊國才有少年英雄。
我雖不少年,卻亦有少年心。
不就是要賭生死、鬥勇氣麽?
且來!
齊軍如潮從此方戰團旁邊湧過,撞上另一股人潮。
便在這岷西走廊,在齊軍與夏軍廝殺的戰場邊緣,神臨修士周雄,神臨修士閻頗,外樓修士薑望,展開了最激烈最危險的方寸之鬥!
三道人影幾乎混成了一團,拳腳刀劍以恐怖的速度碰撞。
這三個人裡,或許隻有閻頗最不願意面對這樣的展開。
因為方寸之間的戰鬥,一息之間就不知要發生多少回合,要做出多少決定。
是意志、能力、戰鬥智慧的全方面拚殺。
神臨之下的修士,很難不礙手礙腳。
周雄出手不會顧忌薑望的生死,他卻不可能不顧忌。
哪怕薑望親口說了生死有命,死了無須任何人負責……但總不能包括他閻頗為了爭勝,將其人一並劈開分屍吧?
而若要時刻顧忌攻擊是否波及到薑望,那麽束縛就產生了。
與周雄這樣的對手搏殺生死,束手束腳的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寧願是自己和周雄單獨拚鬥方寸間,生死各有命,也不願薑望加進來。
無論這是一個怎樣的天才,未成神臨,終究有本質的區別!
讓戰局保持現在的狀態,就是穩勝的結果。
他和周雄放對,薑望巡遊四周、伺機出手,如此保持壓力打到最後,周雄隻有敗亡一條路可走。
但他在想辦法阻止局面的更改……薑望卻主動撞進戰團來
他已阻之不及,隻能被迫提刀來戰。
隻希望——曹皆能夠給到足夠的信任,不要以為他不小心砍死薑望的哪一刀是故意。
他有些悲哀地想。
小國寡民,不得不多想!
然而隨著戰鬥的開始,他很快發現……他想多了!
薑望竟然完全跟得上他們的戰鬥節奏。
這個年輕人,雖然還未達到可以跟神臨強者硬碰硬的地步,但敲敲邊鼓、為他創造戰機,卻是完全沒有問題。
甚至於薑望的每一劍,都出在令他非常舒服的角度。
他明確地感受到,薑望融進了他的節奏裡。
以驚人的戰鬥智慧,給了他近乎完美的配合!
閻頗越戰越放開,越戰越暢快,而無論他怎麽自如揮灑,薑望總能出現在最適合的位置……實在是有一種美妙的默契。
已經很多年沒人給過他這種默契。
這種感受,甚至於一度讓他聯想起了那個不能再被提及名字的人,那些曾經並肩戰鬥過的日子。
隻是那個時候……他還很弱小。
而那個人,也和現在的薑青羊一樣年輕,光耀。
大爭之世,征伐何曾休。
多少英雄豪傑,皆如大江東流去!
閻頗的刀光越來越燦爛,到後來,渾似雷行雨潑,未有半分間隙。
再然後,反倒不見光焰了。
愈發樸實無華,招式簡單。
隻有冷漠的刀鋒,一次次逼近周雄的要害。
他的靈識幾乎完全貼身而存,愈是殺力勃發,愈是不見煊赫。
而周雄,也終於開始感受到了無力。
他沒有留手。
此刻他哪有留手的可能?
方寸之間,他已經殺招盡出。
這個薑望滑不溜丟,像是一片飄蕩在狂風裡的落葉,倏忽來去,總是混同在閻頗的攻勢裡。
欲攻其人,避不開閻頗去。
但他又不能置之不理,薑望雖然沒能跨越生命本質,但卻是真有傷害他的能力!
無論劍法、神通、道術,他再未見過第二個極緻如斯的外樓修士,
本是為在混戰中尋找機會,但這場方寸間的生死搏殺剛一開始,他就被牢牢壓製。
且隨著戰鬥的發展……已然進退維谷!
沒有機會了……
他在心裡意識到這樣一個真相——在開戰之前,引軍五萬,神臨碾壓,何曾會想到有這樣的可能?
難以接受,可必須面對現實!
江永周氏若說有什麽亙古傳之的精神,那就是“面對”二字。
魏光耀和徐燦、顧永,在兵力佔據優勢,且有大陣助力的情況下,也遲遲未能擊破齊軍。
甚至於在重玄勝的調度下,齊軍正不斷反攻!
遠處高山上,也已響起了動靜,北面高地陣線的爭奪已然開始。
以秋殺士卒為主體、個個收獲滿滿、全副武裝的得勝營,面對缺乏優秀將主的夏方守軍,簡直勢如破竹。
確實沒有機會了。
撤退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但觸憫都戰死在這裡。
他這一逃,如何面對觸讓?
如何面對觸公異?
但還有五萬夏軍在此,他就這麽將這些士卒拋下了,如何面對夏國?
如何面對周氏先祖?
或許還可以……殺死薑望。
他在心中再次調低了預期。
從搏命殺死閻頗薑望兩人,到隻換一個走。
閻頗和薑望之間,他選擇更好下手、對齊國也更重要的薑望。
殺這樣一個神臨無阻、洞真可期的薑望。
用自己的死,撲滅齊國未來可見的璀璨!
大約這便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父親是國公,自己是神臨。
鎮守長洛,於國有功,於己無愧。
怎麽就……到了這一步呢?
奚國師親自安排的反擊計劃,他本心十分欽服。
甚至於他一個神臨修士緊急過來,隻為了會洺府這邊的萬無一失。
明明每一步都沒有錯,怎麽會走到這樣的結局?
時乎?
命乎?
運乎?
神而明之,也難明白!
靈域壓縮似披身衣,握拳縱橫如風雲虎。
這一刻周雄的眼睛發紅,滿是殺意地看著閻頗,儒門正修的乾坤清氣凝聚在拳頭上,拳影重重裡,皆現風虎雲龍,擺足了要跟閻頗同歸於盡的架勢。
閻頗的刀沒有一絲動搖。
在此優勢局面下,他並不畏懼搏命。
越是怕死越容易死的道理,上了戰場這麽多年的人,沒理由會不懂。
而且斬殺神臨和擊退神臨,功勳可是天差地別。
殺一個周雄,弋國能夠保住一年的開脈丹收獲!
這又能產生多少人才?
他非常樂意送周雄最後一程。
所以他不退反進,以刀鋒迎拳骨!
而薑望……
周雄注意到薑望如之前那般,腳踏青雲仙術,倏忽去而又來——
等等。
他這一次去了沒再來!
周雄力已蓄滿,勢在弦上,卻眼睜睜看著薑望倏忽跳出戰團,一路疾飛,越飛越遠,一去不回頭!
居然跑了!
他已經做好了硬抗閻頗進攻的準備。
結合薑望的戰鬥節奏、飛行速度,以及先前三人的戰鬥身位……他的慨然生死印,甚至已經算好了該印在薑望哪個位置。
但是人呢?
那麽大一個人呢?
這就是齊國天驕嗎?
說好了以命做賭,我上桌了,你跑路?
周雄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這個姓薑的,也有心血來潮!
可是他以神臨境的修為,明明動用儒門爭殺秘法,做了動機遮掩。
這君子晦明決,沒道理被外樓境的薑望破解才是。
此刻一身殺勢蓄積到頂點,已是不得不發。
周雄丟失了原定目標,隻能大手一翻,真個向閻頗撲落!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
乾坤清氣似雲湧,慨然之志使天下聞。
他的手握住了是山嶽,張開了是天穹,每一個指頭是一種人,每一種人有一種慷慨。
皆赴死!
沒有什麽煊赫的聲響,就是籠罩閻頗的那片空間,整個凹陷下去!
慨然生死印!
但在這個時候,他猛然警覺。
警覺並不是因為閻頗如大河奔湧的迎面一刀——閻頗再強他也有所預期。
警覺是因為……
他的靈識席卷,身後來自禍鬥印法的隱藏被他窺破。
一柄無往無前的劍,在神通劍仙人的統合下,以絕巔傾倒之勢撞來!
薑望去了又來,且來在他決分生死的這一刻!
此等戰機把握的能力,真個天下無雙。
可作為被把握了戰機的那個對手,周雄隻覺得格外的難受。
那是從薑望參與戰團開始,就始終不能驅散的別扭感,到此刻達到了頂峰,如鯁在喉。
此人不死,夏國年輕一輩,誰能當?
便縱是此戰能退齊軍,他日又是一個薑夢熊!
懷揣著這樣的念頭。
周雄握持慨然生死印,猛然一轉!
自己首先在反噬之下吐出一口鮮血來。
緊接著便是閻頗長驅直入的刀。
他感覺到自己的靈識已經被剖分,他的背脊被斬開,他的金軀玉髓在瓦解,他的神魂在凋零。
可是他操縱他的絕殺之印法,不顧一切地往前!
然而他看到——
薑望衣袂飄飄,一步一青雲。
須臾就已經退遠!
那勢無其匹的傾山無回之劍,竟然說收就收了,實在不像是未凝靈識就能達到的掌控。
憑借著最後的執念,他不斷地追擊著——
直到那青衫帶風的身影,終於停下。
他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無限流散的道元和靈識,不斷崩潰的金軀玉髓身……
他幾乎已經不見多少威能的手印往前按。
虛按在薑望其人的面門前。
而薑望隻是平靜地看著他,一動也未動。
無聲無息的……
一圈赤色火線擴散開。
已經被閻頗斬破的周雄的身軀,保持著最後的進攻姿態,就這樣湮滅無跡。
了其三昧的過程,從先前閻頗周雄大戰,薑望一邊救人,一邊以三昧真火阻止戰鬥餘波時……就已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