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7章 彼時此時
薑望自高處緩步走下時。
鄧旗正看著他。
雪國那位謝哀,倒在地上,隻一息尚存。
身前灑了一地冰棱般的碎片——那是她被擊碎的劍。
可見確實是盡力了。
這樣美極哀極天生讓人憐惜的美人,鄧旗對起陣來也是毫不手軟,堪稱辣手摧花的典範。
觀戰席上的赫連雲雲,自然是看得笑眼彎彎。
隔壁演武台的黃舍利,則是深恨不已,早就以眼神警告過鄧旗好幾回了。
台上勝負自然是各憑手段,不必留情。
但勝負已定之後,你好歹給美人一個體面啊!
扶一下人家不行嗎?
給人家披一件外衣怎麽了!
當然,若是鄧旗真的那麽做了。
黃舍利又免不了覺得此人居心叵測,孟浪無恥。
總之黃姑娘心善,見不得美人受苦。
唯一可惜的是……
鄧旗壓根不曾往她那邊看一眼,從始至終都盯著齊楚天驕之戰,當然也關注不到她的威脅眼神。
氣得黃舍利……
也隻好去看齊楚天驕之戰。
視線從一個討厭鬼身上,移到另一個討厭鬼身上。
當然,這一戰看完之後,算是單方面解除了“誤會”,齊國的討厭鬼已經不那麽討厭了。
牧國的討厭鬼則依然討厭。
並且每看一眼雪國美人謝哀的慘狀,就覺得牧國那人更討厭。
戴那麽醜的面具,人肯定更醜!
很難說鄧旗有沒有感受到荊國黃舍利的敵意,但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今日要在黃河之會奪魁,內府場上的所有人,都是對手。
除了……薑三哥。
他既希望薑望能夠走到最後,與他會師決賽,又不願與薑望同台相鬥。
心中感受,實在複雜。
整個八進四的四場戰鬥裡,最先結束的戰鬥,就是鄧旗與謝哀。
其次才是黃舍利與觸憫。
薑望戰勝項北,在結束戰鬥的速度上,卻是排到了第三。
當然,以分量而論,齊楚天驕之戰,無疑遠超其它。
薑望鋒芒畢露的姿態,鄧旗沒有錯過。
許象乾聲嘶力竭的高喊,他也聽在耳裡。
厚重的青銅面具之下,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麽的,這當世規格最高的列國天驕之戰,卻讓他想到了幾年前那座小城裡的比賽。
那是……三城論道。
他那會還隻想混吃等死,對一切都沒有什麽指望,請了十幾個大漢在場外給薑三哥喊口號。
還豎了兩杆大旗呢!
花金子專門請人題的字!
比這高額頭單單一個破鑼嗓子的規格,不知道高到哪裡去。
彼時的薑三哥,也是在爭魁。
兩個魁首的分量,自然是天壤之別,完全不存在比較的空間。
但玄奇的是,站在台上的那個人,還是那個人。
在看著的這個人,還是這個人。
這真好,可也真讓人難過。
好的是他還在,他還是他。
難過的是……
當年當日的那些人,那些有趣的、麻煩的、討人嫌的……生動活潑形形色色的人,隻剩下站在演武台上的這兩個。
就連帶著自己逃離楓林城的鄧叔,也不在了。
彼時此時,真似夢一場。
彼時自己在台下笑看著,隻當做一場遊戲。
哪怕對那時候的薑三哥來說,那一場也關乎前途命運……
此時。
自己也站到了台上,感受著站在台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座演武台上來的,所以他更能夠理解,當初那個堅定勇毅的薑三哥,是怎麽走到的如今。
太難了……
化名鄧旗的趙汝成,忍不住想,有人知道他有多難嗎?
現在他靜靜看著這青衫身影,想哭又想笑。
眼淚自是不必再流了。
想笑則是因為……
薑三哥現在很好,很有出息,比誰都不差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前途,結交了新的朋友。
勝利時有人為他歡呼,失敗時有人安慰。
這真的很好。
趙汝成沉默著。
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冰冷的青銅面具下面。
見得薑望的視線似要移過來,立即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目光,看向台上的最後一場戰鬥。
視線是有重量的。
而神魂之力不斷加強,又修成了乾陽之瞳後……
薑望已經能夠感受那重量。
所以牧國天驕雖然轉頭轉得從容自然,薑望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
隻是不知道,那高度凝聚、片刻也不放松的眼神,是對於對手的觀察,還是……
希望是痛苦的根源。
但如果沒有希望,那從深淵裡走出來的人生,要怎麽繼續?
薑望不讓自己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終歸是結束了戰鬥,贏下強敵,拿到四強名額,心神短暫地放開了。
才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折磨。
他也看向場上的最後一戰,收束心神於戰鬥中,認真地觀察對手。
先贏一步,就是有這樣的優勢在。
他不可能不把握。
至於其它事情,就等賽後再驗證……
八進四的戰鬥裡,唯一還在繼續的,就是秦國秦至臻對陣雍國北宮恪。
按理說這場戰鬥,才是賽前人們覺得會最快結束的一場戰鬥。
無它,太上皇戰死、外戰接連失利的雍國,其實力早已不被列國認可。
別說跟夏國比,就是跟鎖國極寒之地的雪國比起來,也沒多少人會覺得雍國更強。
雖說有墨門的支持、雍國又在大變革中,但畢竟效果也還沒怎麽見著……
而秦國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國。
前一場外樓之爭,甘長安雖然止步於八強。
但在和鬥昭的戰鬥中,也展示了自己強大的實力。
且其人年齡隻有十九歲,否決和神遊都是非常強大的神通,因緣刀術也是掌握得爐火純青,天資無可挑剔。
那麽到了內府場,同樣出大秦帝國的秦至臻,也絕不至於打一個雍國天驕還費力才是。
但真正看到這場戰鬥,也就能夠明白為什麽了。
場上的北宮恪,正展現著非常強大的殺法,手持雙股劍,倏忽來去,如遊雷走電,劍氣之盛,籠罩整個演武場。
當然這不是戰鬥能夠持續這麽久的原因。
原因在於秦至臻。
他站在那裡,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一言不發,一點表情都沒有。
隻是出拳,出拳,出拳。
劍來出拳,人來出拳,道術轟來也出拳。
從始至終,他就站在那裡,一步未移,隻守不攻。
似乎是鐵了心,要讓對手盡情展現自己。
這太托大了!
黃河之會上,誰不是天驕?
站上演武台,無非爭勝而已。
給對手展示的機會,那通常是長輩指點晚輩,師父指點徒弟才會發生的事情。
霸主國半途翻下戰車的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若是項北行此事,倒也很符合他一貫驕狂的形象。
但偏偏這樣做的人是秦至臻。
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揶揄、輕蔑。
他隻有沉默的拳頭,以近乎恆定的速度打出,接下所有攻擊。
也經受著,所有的關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