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今日穿了件迷樓灰的寬衣,緊腰束帶,盈盈俏眼,燦若春容,嬌態恣意得如同中京將軍府那株盛放的百年牡丹花王,混身上下無不透出嫵媚……
可惜,將軍好似不解風情。
他指了指身側的位置,示意馮蘊坐下來。
然而,就隻剩下坐了。
他在那頭,馮蘊在這頭。
明明咫尺之間,卻似天涯之隔。
上輩子兩人也有沉默相對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不想吭聲,但氣氛從來沒有這樣古怪過。
馮蘊眼睛往他身上瞄了一眼。
男人嚴肅起來更顯英氣俊朗,但真就不可愛……
她有點懷念裴獗禽獸的樣子,至少那時候有血有肉是個人,現在這模樣……無趣、刻闆,大木頭。
於是覃大金進來看到的就是兩尊雕塑。
對坐木案前,一個比一個冷淡,如臨大敵的嚴肅模樣,讓他剛才奔跑出來的一腦門的冷汗,都不知道該不該擦拭,是該用左手擦,還是右手擦。
“大將軍,夫人……”
覃大金揖拜而下。
“末將做錯了什麽,還請明示。
”
他內心敲著鼓,短短一瞬,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無數種死法了,這才看到馮蘊勾唇淺笑,而裴獗也松緩了面容,什麽事都沒有。
“議館木材是何人負責?
”
覃大鑫差點虛脫著倒下去。
老天!
這二位的模樣讓他以為自己犯下什麽死罪了呢。
覃大金這才擡起袖子擦汗,笑得像個彌勒佛似的,“回稟將軍,議館材料是府庫主事賴忠在安排,那老小子平常看著很是敦厚老實,想來不敢做這種手腳才對……”
在和議館的修建材料上動手腳,那簡直是不要命了。
覃大金不相信賴忠敢這麽做。
“會不會在運送途中出了差錯?
”
裴獗:“你問我,我問何人?
”
覃大金又開始思考自己的各種死法了,想到議館那麽大的事出了問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末將這便去查,順便找賴忠要個交代。
”
裴獗面容看上去冷漠駭人,可沒有半分為難,擺擺手就示意他下去了。
這才又轉過頭來問馮蘊:
“你可知是何人送信?
”
馮蘊想了一下,“你問我,我問何人?
”
裴獗:……
兩個人雙眼四目相視片刻,馮蘊看著男人清俊的面容,眼裡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痕,表情卻是嚴肅。
“問題要是出在府庫司,那有機會得知此事,並且願意告之於我的人……”
她打量裴獗,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淒涼。
“我在晉廷裡無依無靠,放眼望去都是想殺我的人。
除了將軍,無一相熟,想不出是何人良心發現,向我示警。
”
裴獗微微嘴唇,看著她貓兒般溫順可憐的模樣,目光轉柔,“不知便不知。
委屈作甚?
”
又道:“身子可大好了?
”
馮蘊方才就沒指望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麽安慰的話,沒想到正氣凜然的裴大將軍突然關心起人來。
“有將軍的藥,康復極快。
”
她狀若嬌羞地瞥一眼裴獗。
“那夜,我是不是給將軍丟人了?
”
裴獗眉頭微蹙:“你當真不記得了?
”
馮蘊心虛地瞅著他,“不敢騙將軍,真的……記不清。
”
想想自己還誤會了他去找李桑若,她眸子垂得更低,聲音變得溫軟了許多,“我還誤會了將軍,實在是錯上加錯,請將軍責罰……”
她低著頭,露出一截雪亮的頸子。
精緻的小臉白皙的肌膚,活脫脫一個勾魂的狐狸精。
哪裡是在領罰,分明就是在引他墮落。
裴獗若有若無的哼了聲,語氣沒有起伏。
“下不為例。
”
說罷又沉聲吩咐:“你先回去,等覃大金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木料不夠,你們自行采買,十幾根梁,應當湊得出來。
”
馮蘊低低發笑。
裴獗讓她笑得沉眉微凝,看著她不說話。
馮蘊做了一個“哦”的口型,朝他行了一禮。
“屬下明白了。
”
什麽屬下亂七八糟的。
裴獗冷著臉看她。
馮蘊坐到他近前,張開雙臂抱住他。
“對不起。
”
裴獗握住她的手,“何故緻歉?
”
他的手很暖,冬天握在掌心很是舒適。
馮蘊反握住他,十指微微扣緊。
不好說平陽那事,她隻就這事輕笑告歉,“我下次肯定會記得,記得牢牢的。
”
裴獗瞥她一眼。
這女子嘴裡,沒有真情,隻有利用。
他道:“又想要什麽?
”
馮蘊說得一本正經,“要解藥啊。
”
女郎媚眼如絲瞄過來,眼睛有些微的光,令人心浮氣躁,一時竟有些情難自禁。
裴獗:“蘊娘……”
他想說點什麽,馮蘊卻搶先捂住他的嘴,軟綿綿的小手在他唇上微壓,另一隻手更深地圈緊他的腰,湊近在自己手背上落下一吻。
隔著一隻手,吻得很是用力,甚至發出響亮的聲音。
然後面無表情地松手,起身。
“我向來不喜歡強迫別人,既然將軍不願,那當我沒有說過。
”
一臉正色的揖禮,再輕盈轉身。
“告辭,我先去忙正事。
”
裴獗伸手,隻拉住半個掌心,滑滑地溜過去,泥鰍似的,餘一抹殘存的柔膩,手指輕撚,性躁得血氣瘋狂上湧。
她記不清的事情……
都刻在他的腦子裡。
嬌聲吟哦,一聲聲夫主,她恨不得把他絞死才甘心。
纏上來逼得他發狂,惹得他情難自製,末了,全然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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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回去後就將找裴獗的事情忘了,叢文田捎了口信來,他們在當地購買的十幾根木材,擡到和議館,就被朝廷的監工拒收了。
和議館不僅有晉廷的人,也有齊廷的人在監工,他們隻認府庫司的木材,外面來料一律不肯接手。
他們不簽字畫押,叢文田就不敢用。
馮蘊冷笑。
他沒去找裴獗,而是告訴淳於焰。
“世子在晉齊和議中,不僅僅隻是中間人,還是促成此事的大功臣。
有人跟你的錢過不去,都欺到世子臉上來了,豈能容他?
”
淳於焰一聽就樂了。
“為何不找你那夫主?
”
語氣酸溜溜的。
馮蘊笑開眼,凉凉道:“世子總不好隻分銀錢不做事吧?
我怕你內疚。
”
淳於焰當然明白馮蘊那點小心思。
可這女郎最絕的是……
她總有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淳於焰去了鳴泉鎮,找到晉廷的監工,難得好脾氣地擺事實講道理,對方認準朝廷的規矩,不肯簽字。
這強脾氣把淳於焰逗樂了。
上一刻還語氣溫和的雲川世子,下一刻比了個手勢,兩個侍衛上前抓了人過來,按跪在地,刀尖剁在指頭上,
“是現在簽,還是剁下來簽?
”
淳於焰那張帶著面具的臉,頓時變得陰森恐怖,帶著笑的戲謔,涼薄得比那刀子還銳。
監工簽得很快。
淳於焰滿意的一笑,讓人拿過來看了看。
“早這麽老實,就不遭罪了。
”
說罷懶洋洋起身,“給我好好打一頓,狐假虎威的狗東西。
”
木材運抵館中,施工照常進行。
馮蘊得到消息讓人捎了兩個饅頭給淳於焰當謝意,附言稱:
惡人自有惡人收,辛苦世子。
淳於焰就住在隔壁,回禮很快。
一個大雞腿,附言稱:
多行不義必自斃,十二小心。
馮蘊看了看,將大雞腿賞了馮蘊,然後喜逐顏開抱著它同去鳴泉鎮。
她急著把議館外的幾間鋪子做起來,準備在和議時兩頭賺錢。
所以,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來去鳴泉鎮兩趟,等入夜時回到春酲院,累得整個人都快要趴下了。
沐浴前,她告訴小滿。
“從明日起,我要跟小州他們一起晨練。
”
不為上陣殺敵,隻圖一個強身健體。
至少,身子不會嬌弱到做完就昏迷糊塗的地步……
沐浴出來更衣躺下,小滿跪坐榻邊幫她按捏。
有人侍候,馮蘊舒服地閉上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很是好睡,再醒來,爐子裡的火燒盡了,屋子裡冷冷清清,躺在她身邊的人,不是小滿,而是裴獗。
他像往常那樣靠坐在側,身上甲胄沒有脫下,眉頭緊蹙,雙唇抿緊,手上還握著辟雍劍,是隨時可以站起來殺敵的狀態。
馮蘊慢慢直起身,輕輕摸一下他肩膀上的鐵片,那種透過指尖的冰冷,是沉甸甸的力量,直透指腹……
她拉被子將他蓋住。
裴獗沒有醒。
他睡覺十分規矩,躺下是什麽姿勢,睡一整夜都是什麽姿勢,就跟他這個人似的闆正。
馮蘊等了片刻,靠在他的身邊,闔上眼。
暗夜裡,呼吸可聞。
兩世的感知在半夢半醒間浮現。
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她把裴獗當成天的時候,細心照料,溫存小意,隻想盼個平安。
可惜後來天塌了。
不然,她大概仍是將軍府裡,裴獗豢養的那隻金絲雀,除了憂思悲傷便是顧影自憐,永遠飛不出那層層院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