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悄無聲息
馮蘊是被溫行溯抱回莊子的。
衣裙濕了一大幅,摟抱的身影在月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朦朧而爛漫,伴著清風落葉,細膩溫柔,竟有一種奇豔之態。
當然,這是溫行溯的感受。
馮蘊隻覺得腳痛。
不隻是腳踝,腳趾在踩下去時受了力,又被碎石所傷,痛得鑽心一般,這會兒碰都不敢碰一下。
但她其實不想這樣出現在人前。
快到莊子,她便拉了拉溫行溯的衣袖。
“大兄放我下來吧。
我自己可以。
”
溫行溯低頭,知道她在顧慮什麽,眉心一蹙。
這瞬間,一種強烈的失落感讓他心裡沉重得像呼吸不過來似的,不僅沒有松手,還加重了力道。
“你怕妹夫不喜?
”
一聲妹夫,表明了他身為兄長的坦蕩。
馮蘊再說什麽,便不合時宜。
“他不會不喜,隻是人多嘴雜,萬一有人肚子裡長出壞水,胡說八道,沒得壞了大兄的清譽……”
“那就好。
”
溫行溯的目光毫無波瀾地看著身邊的仆從。
“你們會胡說八道嗎?
”
眾人嚇一跳。
“稟大郎君,不會。
”
溫行溯低頭,看著馮蘊。
“你都聽到了。
”
對著他凝視的目光,馮蘊突然釋然。
她隻是受傷了,兄長抱她回去,有何不可?
何須惺惺作態,掩人耳目?
她動了動那隻受傷的腳,又是嘶聲呼痛,然後才道:
“有勞大兄。
”
溫行溯嗯聲,側目吩咐仆從。
“你跑快些,去請姚大夫到莊子裡來。
”
仆從應聲,小跑著離開了。
溫行溯抱著馮蘊放慢了腳步……
他走得很穩健,生怕再次摔了她,但胳膊卻格外僵硬。
手指觸及的肌膚柔膩得像沒長骨頭,迅速在他身上形成一層密集的雞皮疙瘩,感覺那指頭不知該如何擺放。
馮蘊心不設防,雙手揪住溫行溯的衣襟,心裡還在思忖濮陽漪挨罵的事情,一個人在走神。
溫行溯卻需要深深吸氣,才能克制住內心的漣漪……
擔心的。
又是竊喜的。
自責的。
又是幸福的。
他很難去形容此刻的感受。
就像偷偷躲在一個角落裡窺望太陽的小獸,突然得遇一陣風,將窗戶吹開,漏出一縷陽光給他……
他想要牢牢的,緊緊的,抱住這一絲光,不肯放手。
因為一旦從掌心裡流失,便不會再來。
時辰還早,天色尚未黑盡,路上遇到從村東回來的幾個村人,他們的目光下意識地望過來,審視著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然後好奇地問:
“裡正娘子怎麽了?
”
溫行溯便答一聲,“腳崴了。
”
村人關切起來,正說話,前方燈火大熾。
裴獗人還沒有到,空氣便突然變得稀薄起來。
氣氛無端緊張。
他帶著隨從,大腳走近,手上的風燈忽閃忽閃。
走得近了,他看一眼馮蘊,將風燈遞給左仲,朝溫行溯伸出手。
“我來。
”
看來去通知姚儒的人,也順便通知了裴獗。
溫行溯有些懊惱。
有一種微妙的,針紮似的痛楚,從心上碾過……
他略微停頓了那麽一瞬。
就是這一瞬,裴獗的目光看過來。
二人四目雙眼對視,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像定住動作似的,原地不動……
馮蘊隱隱察覺出一絲緊張。
“大兄。
你放我下來吧。
”
她碰了碰溫行溯的胳膊,在裴獗鋒銳的目光裡,將手伸向他,無辜地道:“方才一不小心踩到溝裡去了,痛死了……”
略帶撒嬌的語氣,是誰都不忍心苛責的。
裴獗將她抱過來,視線低垂,沒有看溫行溯,語調淡淡,又滿帶關切,“下次天黑別出門。
”
馮蘊唔聲,苦著臉道:
“還說明日去安渡城裡,看看小七的宅子,這下完了,明兒醒來定是要腫成包子,哪裡走得了路……”
裴獗:“那就歇兩天,不急一時。
”
兩個人說著話,沒有太顯突兀的深情,卻有一種纏綿的氣息縈繞左右,外人難以融入……
溫行溯將腳步放得更慢,遠遠吊在他們後頭。
手指間的餘溫還在,懷裡卻空蕩蕩的。
無端的失意感,放大了他的情緒,也放大了方才溫香軟玉抱在懷裡的感觸……
他低頭。
借著月色,看到衣裳上的一絲褶皺。
那是抱著馮蘊時被她的身子壓出來的。
溫行溯輕輕撫平,低低苦笑。
-
馮蘊被裴獗放到木榻上的時候,姚儒便拎著藥箱小跑著過來了。
同來的人,還有濮陽九,以及一個小小的元尚乙。
他們是從養心齋過來的。
濮陽九是裴獗叫來的。
元尚乙是自己跟過來的。
馮蘊看著烏泱烏泱站在屋子裡的人,頓覺尷尬。
隻是崴個腳而已,用得著這麽大動乾戈嗎?
大夫來兩個,小皇帝來一個。
裴獗也沒有料到濮陽九會把元尚乙帶過來,不輕不重地掃他一眼,拱手行禮,讓人看座。
元尚乙沒坐凳子,直接坐到了馮蘊的木榻邊沿,眼睛裡寫滿擔憂,小手伸出來,似是想觸碰她,又覺得不合適,得體地收了回去。
“娘子痛嗎?
”
“不痛。
”馮蘊搖搖頭,溫聲而笑,“你看,走路不專心是要受到懲罰的,我就遭了惡果……”
元尚乙眉頭蹙起,擡頭看濮陽九。
“濮陽醫官,要緊嗎?
”
濮陽九看一眼姚大夫。
他和姚大夫是同時到達的,這個時候姚大夫已經挽起袖子準備為馮蘊看傷了,他就不便再出手。
“陛下不要擔心。
”濮陽九笑了笑,揀了句哪裡都能用的話,安撫小皇帝。
“王妃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沒事的啊。
”
裴獗又看了他一眼。
濮陽九覺得後背毛蹭蹭的,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雍懷王殿下,那眼神恨不得將他刺穿才好。
姚儒替馮蘊看了看傷情,讓仆從拿來一張圓凳放在榻前,又示意她將腳伸出來,搭在上面。
“所幸沒有傷到骨頭,我先替娘子拍打推拿,再行熱敷,想來應無大礙,但筋脈有損,怎麽著也要一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娘子要吃些苦頭……”
聽到姚儒的話,馮蘊有些懊惱。
她最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溫行溯看著她臉上的糾結,歉疚地道:
“怪我,不去看宅子就沒這事了。
”
馮蘊笑了起來,“明明是我一時興起要帶你去看……大兄明日還要早起,快回去歇了吧。
我沒什麽事的。
”
溫行溯抿了抿唇。
他很想留下來,親自照料她。
就像小時候她受傷時那樣……
腰腰的身邊,親近的人,隻有他。
可今時到底不同往日……
“好。
”溫行溯應聲,朝屋子裡的小皇帝和其他人,一一行禮告辭,退了下去。
裴獗擡頭,看到他落寞的背影。
馮蘊轉頭看元尚乙,“時辰不早了,阿元也回去吧,別讓林女史久等……”
元尚乙嘟了嘟嘴。
他很想留下來。
可目光接觸到裴獗的視線,又打起了退堂鼓。
最後,他乖順地點點小腦袋,站起來跟著董柏回養心齋。
濮陽九等到姚儒將馮蘊的傷情處理好,也準備偷偷摸摸開溜,不料剛走出房門,裴獗就跟了出來。
“老天!
悄無聲息的,你要嚇死我?
”
濮陽九惡人先告狀,拍著胸膛扭頭瞪他。
裴獗冷眼示意他,“過來。
”
他走到回廊的屋簷下,長身而立。
濮陽九嘴唇微抽,磨磨嘰嘰地跟上去,壓著嗓子道:“大晚上的,找我說什麽私房話?
”
裴獗道:“讓你備的藥呢?
”
裴獗:我藥呢?
馮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