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恬不知恥
男客那邊發生的事情,馮蘊渾然不知。
她踏踏實實坐下來,跟楊令香說話。
楊令香對她明顯有所保留。
一臉尷尬的笑。
馮蘊看著她臉上不斷浮現的驚亂和緊張,也笑,從容不迫的笑。
上輩子的她就跟楊三娘一樣,什麽情緒都擺在臉上,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突發的狀況……
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
她心態平靜到自己都驚訝。
“三娘子跟宣平侯夫人,有過節?
”
她冷不丁的話,穿插在跟楊三娘子家長裡短的話題裡,嚇得她脊背一僵,當即坐得繃直。
“妾,妾不識得侯夫人。
王妃為何如此問我?
”
馮蘊笑了笑,低下頭去,俯耳般小聲道:“那宣平侯夫人盯你很久了,我以為她和三娘子有過節?
”
楊令香微微屏氣,故作鎮定地道:“妾是個喪門星,克死未婚夫郎,又克死最疼愛我的父親,想來是沒有人喜歡我這樣的人吧……”
說到她的父親楊侍郎,楊令香紅了眼睛,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意的傷感。
馮蘊寬慰道:“楊侍郎在天有靈,會保佑三娘子,今後定能找一個好夫郎。
”
這句話馮蘊也說得誠心。
許是上輩子的經歷,她對這個世道生存的女子,總是多一份善意,寧願去為難那些佔盡時局優勢的男子,能不為難女子,她就不為難。
甚至她可以容許女子在她可以容忍的限度內,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毛病,自私自利,為己為謀。
她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給她們一次機會。
比如駱月、邵雪晴,比如大滿、孔雲娥……
因為她明白,女子不易。
如果此刻,楊令香能放棄她的小心思,她甚至可以幫助她……
畢竟長門那麽大,她又最愛美女,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落難美人兒,再容易不過。
然而……
一番唏噓後,楊令香越來越魂不守舍。
到新郎新娘拜完堂,送入洞房,她更顯神態不安。
“王妃不去鬧洞房嗎?
”
馮蘊微微一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
楊三娘子要單獨行事的機會。
馮蘊給她。
說了這麽多話,如果她仍是執迷不悟,那就不能怪她下手無情了。
新房裡擠了不少女眷,都是來看新娘子的。
楊令香本是賀夫人的堂侄女,跟著進來蹭個喜氣,原本是沒有什麽的,隻是她的身份複雜,不僅與賀傳棟有過姻媒,還算半個寡婦……
很多人家對此是有忌諱的。
寡婦進新房,不吉利。
楊令香甫一進門,就有個全福太太模樣的婦人,皺著眉頭看一眼,當即垮下臉來。
“楊三娘子還是別邁這道門吧。
”
這婦人是賀家老夫人請來的,在宗親裡頗有地位,眼神也犀利,她不明說什麽,隻眼風冷冷一掃,懂事的,自己就知道不邁人家的門坎了。
楊令香顯然是那種不懂事的人。
她道:“相好一場,我來恭賀一下表兄,都不行嗎?
”
一聲相好,把話題引燃了。
正經女郎哪個會在別人的新婚之時,說這種話呀。
楊令香不僅說了,還邁過門檻走進來。
“等我看著表兄喝了合巹酒就離開。
”
她淒淒楚楚的表情,讓人一看就知道,事情不那麽簡單。
有人存了看好戲的心態,主動出來規勸。
大喜的日子,不在乎多一個人鬧洞房。
文慧端坐榻前,蓋頭下是什麽臉色沒有人知道,但她的聲音極是平靜,聽上去溫嫻至極。
“三娘子好意,我和你表兄很是感動。
這點小願望,怎能不滿足呢?
春燕,還不為表姑娘看座。
”
春燕是長門的仆女。
還是方福才之前奉李太後之命賜下的,後來跟著文慧去玉堂春,忙前忙後,手腳麻利,還算得用,文慧就留下了她。
這次文慧出嫁,馮蘊便讓春燕和另外一個叫春桃的仆女,跟她一道嫁入賀家。
春燕應一聲,也是笑盈盈的。
主仆三人全無半分戒備的樣子。
楊令香留了下來。
直到賀傳棟在人群的簇擁下,笑逐顏開地走進來,才發現房裡氣氛不對。
他看到楊令香,當即變臉。
楊令香微微施禮,“表兄。
”
賀傳棟看一眼蓋頭下的文慧,眉頭微微一蹙。
“你來做什麽?
”
這是他給文慧的一個態度。
可以說,很不客氣了。
楊令香絞了絞手帕,微微咬著下唇,半晌才擡起頭來,苦澀的一笑。
“我腹中胎兒的父親成婚,我做娘的,還不能來說聲恭喜嗎?
”
四下嘩然。
賀傳棟瞳孔猛縮,當即氣紅了臉。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
楊令香垂著眸子,“表兄,你對我狠心薄情便罷了,孩子你也不要了嗎?
”
四面八方的視線全部往他二人身上掃來,賀傳棟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渾身如同著了火一樣。
方才本就喝了點酒,心有躁意,聞聲更是氣血衝腦,大聲喊著小廝的名字。
“把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給我攆出去。
”
說著又朝文慧走過去。
“慧娘,你聽我說……”
文慧沒什麽動靜,也沒有來得及出聲。
門外傳來賀夫人頗有威嚴的聲音。
“大喜之日,要打要殺的這是做什麽?
”
她隻聽到兒子要攆走楊令香,覺得沒面子,不想虧待了娘家人,不料邁過門檻就被楊令香撲個滿懷。
“求姑母給個公道……”
賀夫人微微一怔。
待明白過來,臉上竟露出一絲驚喜。
“你有身子了?
棟兒的?
”
賀傳棟這個歲數早該成婚,賀夫人想當祖母的心思,也等得足夠久,整個人憂多於喜。
“何時的事,多大了?
你怎麽瞞著姑母?
”
“母親!
”賀傳棟垮下臉,雙眼黑漆漆的滿是惱意。
“她在胡說八道!
”
賀夫人沉下臉,拉住楊令香的手腕,將人護在身側,瞪著兒子。
“我聽三娘子說。
”
賀傳棟氣得臉頰抽搐,再次回到文慧身邊。
“慧娘,我沒有……”
文慧頭頂蓋頭,聲音很淡。
“聽聽三娘子如何說吧。
”
賀傳棟脊背全是冷汗,清醒了不少。
“是。
你說得對。
”
今日來的朝中大員不少,連長公主都過來賀喜了,給足了賀家的臉面……
也因此,這件事情如果不弄清楚,對他的聲譽影響很大。
甚至會影響他和文慧的親事。
可一個懷著身子的女子指著他說,孩子是他的……
讓他如何抵賴?
賀傳棟頭皮發麻。
顯然,從楊令香找上門來那天,自己就被人盯上,挖好了陷阱……
文慧這麽冷靜……
他要是慌亂,不合時宜,反而授人以柄。
“好,你說。
”
賀傳棟視線冷厲,楊令香卻不看他,隻小意地拽著賀夫人的胳膊,低低啜泣。
“姑母那日問我,父親過世,兄嫂慢怠後,我去了哪裡,為何早不來投靠,晚不來投靠,偏偏等著表兄成婚才來……”
賀夫人心急。
不想聽那麽多前情,著急的問。
“是啊,你去了哪裡?
”
“姑母,我就在安渡,一直在安渡。
”她望著賀夫人的臉,低低地道:“表兄憐我可憐,將我安置在紅木巷賃來的小院……”
賀傳棟震驚不已。
“荒唐,這麽多年,我何曾見過你?
你不要信口雌黃。
”
賀夫人撫了撫楊令香的後背,“不要怕他,你說。
”
楊令香仿佛有了底氣,這才擡起頭,雙眼直視著賀傳棟。
“那些日子,,表兄每日都會來紅木巷看我,和我說說話。
我知道,那日的露水姻緣,是因表兄酒後失態,一時心猿意馬,才會失了分寸。
可我待表兄,一片赤誠……”
說罷,她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朝賀夫人跪了下來。
“姑母,我心知表兄另有所愛,文娘子更是王妃的心腹之人,我不敢奢望取而代之,但求姑母做主,容我留在表兄身邊……”
她的頭越來越低。
到最後,磕到地下。
“楊三娘甘為妾室,隻想侍奉姑母,承歡膝下,也讓腹中麟兒,不至於流落街頭,做個孤苦伶仃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