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一生一世
雪後初晴,冬日的天空蒼涼高遠,瓦藍一片。
馮蘊不太清楚昨夜是何時睡過去的,迷迷糊糊醒來,身上像是被舂米的石杵搗過似的,自鎖骨以下,彌漫出一片嫣媚的痕跡,酸澀不已……
她歎口氣。
昨夜裡裴獗說,“怎會生得這樣嬌……”
在他心裡,她總是嬌氣的。
但他也沒有因此就饒過她,鋪天蓋地,就似采摘剛成熟的蜜桃似的,越是如此,越是要一口一口咬透,滲出汁來才好……
馮蘊覺得很冤。
其實他說得不對,不是己方無能,而是敵方太勇。
就裴獗那樣,再來兩個馮蘊,隻怕也吃不消……
馮蘊推開窗戶。
天色喜人,鳥兒在稀薄的晨霧中歡快地啁啾。
她整個人愉悅起來,剛要伸個懶腰,環兒便來稟報。
“平原縣君求見娘子。
”
濮陽漪臉蛋紅撲撲的,像在胭脂裡泡過似的,扭扭捏捏過來,先誇馮蘊氣色好,再誇她衣裳好,最後開始局促不安地摳手心……
馮蘊輕笑,“想說什麽便直說。
”
濮陽漪從身側的仆女手上接過一個荷包,小聲道:
“我備了一個麒麟玉佩,自己打的絡子,不知送給溫將軍,會不會禮數太輕?
阿蘊,你快幫我斟酌斟酌,看看這個能不能入得溫將軍的眼……”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紅了臉。
馮蘊明白那種小女兒的情思,笑著打開荷包……
盡管有準備,還是被這塊玉石之美所驚住。
上好的羊脂玉,質地濕潤,細膩柔和,握在手上似乎還能感受到女子的體溫和幽香,再看那精緻雕工,顯然是出自宮廷國匠之手……
“阿蘊,你快說,麒麟玉怎麽樣?
”
濮陽漪有些迫不及待,很緊張。
馮蘊笑道:“好東西。
要是送我的,就更好了。
”
濮陽漪低頭,從頸間掏出一個翡翠吊墜,“這是白馬寺的袁方丈開過光的護身符,阿蘊,我送給你,保你歲歲平安。
”
馮蘊方才隻是玩笑,看她說得真誠,又是從脖子上取下來的心愛之物,哪裡好意思收下?
她笑著推回去。
“與你說笑呢。
”
濮陽漪的臉更紅了。
馮蘊揶揄,“縣君不用擔心,禮隨人。
大兄喜不喜歡,要看送他禮物的人是誰……”
這話是老實話,濮陽漪卻再次羞紅了臉。
馮蘊從認識她到現在,從來沒有見她這般靦腆……
果然甜甜的愛慕,最是醉人。
“這份回禮,煩請阿蘊轉交給溫將軍。
有勞了。
”
“小事。
”馮蘊笑道:“將來你們成婚,我便是頭號功臣。
有了孩子,你記得教導,沒有姑姑就沒有他們……”
濮陽漪哪裡受得這樣的調侃?
用力拍馮蘊一下,含嗔帶笑。
“瞧瞧你都說的是什麽,八字都沒有一撇的事呢……”
馮蘊笑道:“以我對大兄的了解,這八字啊,已經有一撇了。
”
溫行溯這種人,怎會無緣無故送東西給女郎?
還是給晉國大長公主的女兒平原縣君?
他這麽說了,就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雖然馮蘊對溫行溯的情感轉變也有些猝不及防,但她對這二人的結合是心存祝福的。
所以,這便開始替大兄籌謀起來。
“大長公主殿下,對此如何看?
”
濮陽漪雖然已經二十出頭,但是她的命運是攥在母親手上的。
如果得不到大長公主的首肯,馮蘊可以斷定,他們的感情不會順利。
“我還不曾告訴阿母。
”濮陽漪語調略帶躊躇,看得出來,她對於自己的情感也是忐忑。
她頓了頓,咬下唇。
“還是等八字有一撇了,再告訴她吧。
阿母為我操碎了心,我不忍再讓她失望……”
馮蘊笑了下,點頭稱是。
濮陽漪看她當真不要護身符,又收回去,朝馮蘊行個禮,告辭離去。
外面車馬轔轔,人聲鼎沸。
小滿走進來,看馮蘊一眼,臉頰便微微泛紅。
“娘子,將要啟程了,你可睡醒了?
”
馮蘊看她害羞的樣子,攏了攏衣裳。
“行李都準備好了?
”
小滿道:“仆女們早早便起身準備了,金雙和銀雙也過來相幫,別看兩個小娘子嬌嬌弱弱的,手腳快得很哩。
”
馮蘊走出去,一群人正在將行李搬上平闆車。
金雙和銀雙也在。
姐妹倆很勤快,忙前忙後地張羅,手腳也麻利……
馮蘊看到了一臉快活的紀佑。
生怕活多累美人,他一手拎一個箱籠,輕松放到車架上。
金雙銀雙姐妹兩個,道謝不止。
紀佑笑得見牙不見笑。
“上車吧,你們快些上車去。
外面曬著,用不著你們……”
有那麽多人高馬大的侍衛,這些體力活,確實用不著細皮嫩肉的小娘子。
可金雙和銀雙很是過意不去。
“我們得王妃收留,正該多使些力氣,以謝恩人……白吃飯,不乾活,如何心安……”
紀佑笑道:“王妃好心腸,怎會因這小事怪罪,你們要真有心,往後把王妃侍候好,也就是了……”
金雙垂目道:“也不知我姐妹兩個有沒有福氣侍候王妃。
”
馮蘊雖然留下了她們,但她身邊除了小滿這個得用的仆女,還有環兒、佩兒幾個,都是以前郡守府的舊人……
金雙和銀雙是插不上手的。
紀佑明白她們處境尷尬,寬慰道:
“你們無須刻意去做什麽,隻要忠心,總會有安身立命之處。
”
金雙緩緩施禮,微微臉紅,“多謝紀大哥指點。
”
嬌娘害羞的表情,讓紀佑心旌搖動,恍然間,口乾舌燥,心跳快得跟什麽似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從胸膛裡洞穿出來……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心疼她,憐憫她,那麽地想……
那麽地想保護一個女子。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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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嘴角輕微地抿了抿,慢條斯理地上了馬車,紋絲不動地靠在車壁,望著湛藍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什麽。
小滿怕她累著腰,又抱來軟枕。
“路途遙遠,娘子靠在上頭,舒坦一些。
”
馮蘊沒有說話。
車窗上的青帷是掛起來的,她看見裴獗過來了。
侍衛和仆女們齊齊行禮。
金雙和銀雙也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落,沒敢擡頭直視裴獗。
葉闖低頭走近,將踏雪的韁繩遞給他。
氣氛突然就冷凝下來。
方才的談笑風生,因為裴獗的到來,消失了。
裴獗摸了摸踏雪的頭,沒有說話,徑直走向馮蘊的馬車。
“蘊娘。
”
馮蘊隔著車窗看他,“天氣這麽好,大王想騎馬便騎馬吧。
”
對他來說,蜷縮在馬車裡,不如騎上快馬馳騁在野外輕松自在……
要不是為了陪她,裴獗是一刻也不想坐車出行的。
裴獗胸口頓時一松。
無須他說,蘊娘便懂。
他嗯聲,利索地翻身上馬。
“駕!
”
馮蘊看著男人挺拔的身影。
踏雪是車隊裡最高最壯最威風的馬。
騎著踏雪的裴獗,劍眉星目,神情冷峻,一身鐵甲身披大氅,矯健得就如天空翺翔的鷹隼,旋風般刮過車隊。
這樣的馬蹄聲,足以踏碎世間的任何一顆芳心……
馮蘊突然想到金雙和銀雙彈的那一曲《將軍令》。
此情此景,竟與那曲調的意境驚人地重合……
“啟程——”
“啟程了。
”
有涼風刮過來。
馮蘊皺了下眉頭,抱住雙臂。
裴獗不在車上,隻有小滿陪馮蘊坐在馬車上。
出了驛館,陽光更熾烈了。
見夠了冬日的陰冷,小滿將車簾卷起,孩子似的透過車窗往外看,嘴角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天色青蒼明媚,左仲騎著馬護在馬車一側。
小滿的位置,恰可以看見左仲的英姿……
“小滿,我有些冷。
簾子放下吧。
”
馮蘊說完,沒有聽到小滿回答,輕咳一聲。
“小滿!
?
”
她拔高了聲音,小滿受到驚嚇般,愕然回頭,撞入馮蘊戲謔的目光,臉頰突然通紅。
她看得太投入了。
“娘子說什麽?
我,我沒有聽清……”
馮蘊看著羞澀的小滿,突然想到裴獗的話。
左仲和紀佑,也該成婚了。
他們是裴獗的貼身侍衛,馮蘊當然希望把自己人安排到他們的枕邊……
婚姻的力量有多強大,她深有感觸。
可以成全小滿,又順理成章讓左仲成為“自己人”,她是願意的。
“小滿,你可知,大王要給左侍衛議親了?
”
小滿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哦一聲,默默垂下眼簾。
“相看好了嗎,哪家的女郎?
”
馮蘊問:“你說,左侍衛適合什麽樣的?
”
小滿沒有擡頭看馮蘊的臉色,輕輕咬了咬下唇,喉頭的聲音極是不穩。
“左大哥配得上極好的,嗯,極好的……”
馮蘊沒有說話。
湊近她,輕輕撩開簾子。
金雙銀雙跟環兒幾個坐在後面的闆車上。
闆車拉貨,也拉人。
侍衛們騎馬跟在馬車的兩側……
馮蘊是無意看的。
小滿卻忽地意識到什麽,喉頭哽住。
她看到紀佑頻頻回頭看金雙。
左仲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平闆車上,金雙莞爾一笑。
表情不遮不掩,仿佛明媚了一個春天。
小滿仿佛噎住一般。
“她們真美。
”
馮蘊側頭看過去,微微掀唇。
其實小滿也是頂頂好看的小娘子,隻是她太稚氣了,長得青澀又沒心沒肺,缺少那種誘惑男子的風韻,而世間的雄性……往往都會情不自禁地被散發著交丨配氣息的雌性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