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人中龍鳳
璟寧二年正月二十六,皇子滿月的前一天,馮蘊帶著奶娘侍從去宮裡住了一夜,與裴獗好一番相商。
明日宮裡大擺宴席,為賀小皇子滿月。
孩子的名字仍然沒有定下,司天監倒是挑了一些吉祥如意的字呈上來,裴獗看著都不怎麽好。
在他眼裡,什麽名字都配不上他的兒子。
不過,孩子到百日、周歲或是立住了再正式取個大名,搞一個儀式也是傳統,他們不急。
但不好由著旁人“麒麟子”“麒麟子”的叫,馮蘊覺得有些怪。
“取個乳名吧。
”馮蘊看著繈褓裡的嬰兒。
白白的,胖乎乎的,眉清目秀,尤其那雙眼睛黑漆漆的,漂亮又深邃,怎麽看怎麽稀罕。
“嗯。
”乳名也讓裴獗發愁。
他低頭凝視片刻,蹙著眉頭看馮蘊。
“你來。
”
馮蘊:“……”
大名要謹慎,乳名有必要嗎?
裴獗太寶貝這孩子了……
有點沒邊!
她瞥一眼男人嚴肅的面容,試探地問:
“那乳名就叫瑞寶吧。
”
“瑞寶?
”仿佛經歷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裴獗躊躇許久方才點頭。
“祥瑞之寶。
準。
”
馮蘊長松一口氣。
在今日前,她已經三諫其名了。
裴獗就是不滿意,猶猶豫豫,一點不像他平常雷厲風行的性子。
她不免好笑。
“那就這麽定下了。
叫什麽名字,不還是我們的孩子?
是不是呀,瑞寶?
你爹太緊張了,奇奇怪怪。
”
裴獗:“名字是人的一生,要好好想。
”
馮蘊看著他笑,“所以你這麽猖獗,搞得人人懼怕,便是父親取名的緣故?
”
裴獗發現,她這張嘴越發刁鑽,哪裡像是會害怕他的?
“你就不怕我。
”
馮蘊橫他一眼,“你盼著我怕你呀?
”
裴獗低笑,“你是我祖宗,我哪裡敢?
”
“別亂說——”馮蘊哼聲,“一會讓人傳出話去,不知我又要被編排成什麽禍國妖姬了。
”
“不說不說。
”裴獗輕輕握住瑞寶的小手手,舍不得放開。
小皇子剛被奶娘抱過來,在繈褓裡舒舒服服地睡覺,似乎覺得父母有些吵,眉間微微揪起,一隻眼睛閉著,一隻眼睛慢慢地睜開,小嘴巴微微咂了下,懶洋洋打個哈欠,用力握住父親的指頭,睡了。
裴獗是彎著腰的。
孩子這一握,他便僵住了。
不敢動,完全不敢動。
馮蘊餘光掃過去。
高高大大一個男人,殺名在外,面對一個小小的嬰孩,卻彎下脊梁,那潛意識裡流露出來的情緒,竟莫名讓人心疼……
他盼這個孩子太久了……
比馮蘊更甚。
“唉。
”
馮蘊將裴獗的手指從孩子的手裡“解救”出來,淡淡地道:
“陛下別太緊張了。
現在孩子小還好說,再長大些,你這般會縱著孩子的,慣子如害子,你得記牢了……”
裴獗看她一眼,沒作聲。
馮蘊:“幹嘛?
我說錯了嗎?
”
裴獗:“蘊娘說得對,我會學。
”
學?
倒也是……
當爹也是要學的。
馮蘊微微彎唇,在孩子的腦袋上溫柔地撫了一下,“我們瑞寶既是瑞祥化身,就會平平安安長大的,是不是呀,瑞寶?
讓阿父別太擔心了……”
裴獗一側唇角勾起。
慢慢的,伸出手將馮蘊摟入懷裡。
馮蘊擡頭看去,“孩子在呢。
”
裴獗目光複雜地看著她,“這麽多年了,在你眼裡,我還是禽獸?
”
馮蘊:“這麽多年你也沒變啊。
”
裴獗雙臂微微一收,低頭在她額際一吻,輕輕擁住,微微一笑。
皇帝從來不笑的,但近來宮人們發現,皇帝常會莫名其妙的笑,笑得人寒涔涔的……
尤其娘娘住進來,陛下緊張,從昨日下朝,就開始親自察看宮裡各處……
娘娘怕冷,又剛出月子,陛下說,她受不得半點寒,地龍要燒得旺一些,裡裡外外要安排人看著、守著,出不得岔子。
小皇子身子也嬌貴,這麽點大,是受不得風的,平常洗洗涮涮,熱水隨時要備,連尿片子,他都親手摸了摸,看質地柔不柔軟,會不會刮到皇子嬌嫩的小屁屁……
何謂萬千寵愛,宮人算是見識到了,心裡也就更緊張了,生怕出一點差錯,獻祭了吃飯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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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宮裡滿月宴,溫行溯來得比較早,帶著濮陽漪,沒有去麒麟閣,而是先到乾元殿見馮蘊。
夫妻多年,溫行溯待濮陽漪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他性子溫和、情緒穩定,年複一年恪己複禮,謙謙君子。
可是,濮陽漪的面容看上去,明顯憔悴。
馮蘊為他們沏了茶,問起近況。
溫行溯頗為內疚地看了濮陽漪一眼。
“近來軍中事務繁忙,難以抽身,少有歸家,讓你嫂子受累了。
”
濮陽漪垂下眼,淡淡微笑。
“說這些做甚?
你也是為了朝堂上的事。
公務為重,我自會體諒。
”
這些年,她性子倒是穩重了。
溫行溯笑了笑,沒有多話。
恰好奶娘抱了小皇子過來,他便掉頭抱孩子,哄著哄著玩耍去了。
舅父疼外甥。
溫行溯是極愛小瑞寶。
馮蘊微微一笑,這才坐下來,和濮陽漪說一些私房話。
相識多年,說是嫂子和小姑子,其實也算是朋友。
馮蘊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看出濮陽漪的情緒,低低笑問:“怎麽不高興?
吵嘴了?
”
“沒有。
”濮陽漪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大兄待你不好嗎?
”馮蘊看著她軟綿無力的樣子,揚了揚眉,笑道:“你且放心說,我站你這邊。
他要是做得不好,我幫你訓他。
”
濮陽漪微笑歎息。
“他倘若當真待我不好,那便罷了,我早離了他另尋良人。
可他待我……是極好的。
”
“那是為何?
”馮蘊問。
“我也說不出來。
”
濮陽漪看著馮蘊疑惑的雙眼,悵然一笑。
“大抵是我不知足吧。
”
這句話不是她說的,而是她的周圍充斥著這種聲音。
不論旁人,就連她的母親大長公主都認為,她那些胡鬧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慢慢的,她便不鬧不作了,變成了所有人期待中的那種賢妻……
溫行溯哪有待她不好呢?
不納妾,不好色,俸祿一個銅闆不留全給了她,有吃的喝的新鮮的好玩的,都會差人捎回來。
可以說,事事以她為重。
這兩年,大雍的軍隊略有變動。
因裴獗以武奪權,榮登大寶,又是大將軍出身,登基後便有意識地節製軍權,不讓一人獨大,大雍軍隊也反覆整合。
除了原北雍軍建制不變,再整合龍驥,虎賁,以及投降的鄴城軍、投誠的楚州軍各部,改製為南雍軍,西雍軍、東雍軍。
這個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溫行溯在牽頭。
在裴獗的信重下,他也從北雍軍脫離出來,擢升為都督中外諸軍事,成了大雍首屈一指的重臣。
就連他從當年的信州帶出來的申屠炯、楊圻等人,也得到了提拔和重用,如今掌四軍之一的南雍軍帥印。
裴獗最看重的,當然還是北雍軍。
北雍軍的前身是裴家軍,所以,北雍軍諸將,主要還是裴家舊部。
赫連騫掌帥印,敖七這些年成長得很快,得封安平將軍,掛職北雍軍副統帥……
各有各的升遷不提,溫行溯這個都督軍事,因是齊人,在朝裡沒少引來反對的聲音。
好在,裴獗對大雍朝堂有絕對的掌控力。
有他力排眾議,就算有人質疑,也不敢在明面上反對……
如此,溫行溯自然要證明自己,做出一番成績。
四軍之中,最難約束便是南雍軍。
這支隊伍裡大多數是鄴城軍舊部,以及投誠的部分山匪、收編的塢堡軍隊、地方軍閥。
各有各的脾氣,最是難管。
這一年來,溫行溯大多時候都住在營裡,將餘力都用到了南雍軍的改製,忙得人都見不到……
但是,就算他很少回家,對濮陽漪也算極盡關懷,噓寒問暖的信沒有少寫,時不時會派人捎些吃食特產……
一個丈夫做到這般地步,濮陽漪也覺得自己確實不該有任何不滿。
不然,就是不懂事。
可是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那種壓抑的,焦灼的情緒,總會時不時地跳出來,令她痛苦不堪。
明明那麽愛他,卻觸摸不到。
明明他在笑,又好像走不進他的心裡。
哪怕相擁,心卻始終離得很遠。
偏偏這種感受,天底下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說給旁人,都無法體會和理解。
“嫂嫂,你瘦了很多……”馮蘊翻找著記憶裡的濮陽漪,笑顏如花的灑脫樣子,那種驚覺的改變,令她很是心疼。
“有什麽不滿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
”
“沒有的。
”濮陽漪再次否認,眼眸低垂下來,面容看上去平靜,唯有顫動的睫毛透露出些許不安。
在馮蘊銳利的目光下,半晌才訕訕地笑一下。
“可能是成婚多年無子,我的心,變得不好了。
”
馮蘊有所觸動。
盡管她從來不在意有沒有子嗣,可因為她以前多年不育,遭受過無數的非議和罵名……
對此,她深有體會。
被人罵,終歸不舒服的。
瑞寶出生後和出生前,她明顯感覺到了區別……
來自外人的善意,變多了。
最為不可思議的是,朝堂上那些頑固不化的老臣,如今看到她,也一個個變得慈眉善目……
這些都是兒子為她帶來的。
事實就在眼前,她不能昧著良心勸濮陽漪不要在意……
“你們有沒有找過大夫?
”馮蘊問。
濮陽漪擡眸看她,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看了。
禦醫請了,民間大夫也找了,我阿母都魔怔了,但凡聽誰說起有什麽偏方,就要想方設法地弄來讓我試一試。
可惜,沒有用……”
她搖搖頭,苦笑。
“尤其這兩年,聚少離多。
我一個人上哪裡去生孩子?
”
馮蘊眉頭輕蹙,“那大兄呢?
可有什麽問題?
”
濮陽漪愣了一下。
生孩子,是婦人的事,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久不生子,也一定是婦人的原因,濮陽漪從來沒有想過溫行溯會有什麽問題,也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
“他……身強體健的,不會有什麽吧?
”
馮蘊笑了笑,“按說我做妹妹的,不該多嘴多舌。
可是嫂嫂,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生不出孩子,也並非你一人之過。
倘若有機會,想辦法讓大兄也看看大夫……”
濮陽漪:“這……不好吧?
”
對男人來說,那是羞辱。
她怎麽開得了口?
一開口,就像在推卸責任。
更何況,大夫真的能看出男人的問題嗎?
馮蘊對此也不很確定,更不願意相信溫行溯會有生育問題。
但身為女子,她得公允,為女子說話。
“沒什麽不好的。
你先同他通氣,再找相熟的大夫,口風緊一些,避著人,旁人也說不著什麽。
”
濮陽漪來不及多想,溫行溯就抱著瑞寶回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閉了嘴。
溫行溯彎腰將瑞寶放在小床上,擡頭一笑。
“瑞寶樣貌,肖似母親。
”
馮蘊聞言,唇邊也蕩起一抹溫婉的笑意。
“是嗎?
他們都說像父親,我還不肯服氣的。
”
濮陽漪側身,仔細端詳一番,笑道:“我看既像爹,也像娘。
有其父的英挺,又承其母的貌美,小皇子將來,必是人中龍鳳。
”
小皇子當然是人中龍鳳……
溫行溯溫聲低笑,“還是夫人會說話。
”
濮陽漪擡頭看著他,“還是將軍會誇張。
”
夫妻倆有說有笑,一眼看去便知感情甚好。
馮蘊懸著的心松松落下,舒心的,眉眼彎彎。
這會兒瑞寶醒著,就都來逗他。
“瑞寶叫舅父,舅母……”
小皇子扯著嘴角,竟是笑了。
剛滿月的孩子,笑起來清澈懵懂,純淨如同初綻的晨曦,仿佛刹那,便驅散了人心裡的所有陰霾。
溫行溯滿眼溫柔。
濮陽漪看著他。
看著他看瑞寶的樣子,心裡微痛。
要是她能為他生一個孩子,哪怕是女兒,那該有多好。
他一定會露出比此刻更加寵溺和欣喜的目光吧?
大結局比我想象中的長啊……
我一邊修,一邊發,寶子們也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