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帶過來的,是一種帶著寧靜的花香。
要不是淳於焰上揚的唇角弧度太招人厭了,馮蘊差點都要以為他說的是真的……
不管是那一種,人家畢竟是送財童子。
馮蘊正經問:“雲川這麽缺錢了嗎?
世子賣身不如賣石墨劃算?
”
淳於焰的眼神陰沉下來。
“你是想說,我不如石墨賺錢?
”
“非也。
憑淳於世子的容色,怎麽著也是石墨的兩倍,還有多。
”
淳於焰胸膛像有氣流在竄動。
但他早被馮十二戲耍過多次,底線很低。
“你說點好聽的。
”淳於焰看她不動,又補充,“你說點好聽的,這生意就做成了。
”
馮蘊看著他雙臂抱胸,一副“你必須哄哄我”的樣子,笑了一聲。
淳於焰是個美男子,模樣是很誘人的。
這樣的人,怎麽好意思出來說這種不要臉的話?
“你要我怎麽哄?
不對……什麽話好聽?
”
淳於焰想了一下,“說你心悅於我……”
馮蘊皺眉:“有用嗎?
我嘴巴說心悅你,我的眼睛也會出賣自己。
”
淳於焰差點讓她氣死。
“馮十二!
”
馮蘊揖手,“小女子在。
”
淳於焰突然起身,一把攥住馮蘊的手,二話不說就拉出亭子,往人工湖的另一頭,靠近外山的方向走。
“女郎!
”
馮蘊背後傳來大滿和小滿的聲音。
淳於焰回頭,冷笑。
“誰敢跟過來,我便剝了馮十二的皮,做成人皮鼓送還給你們。
”
馮蘊並不想激怒他,實際上,淳於焰握住她手腕的力氣很大,但身上其實感覺不到幾分恨意。
她問:“你發什麽瘋?
”
淳於焰突然轉頭,盯住她,那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狼光閃動,極是駭人,可仔細看又變得十分脆弱,威脅也變成了懇求,如同孩子在求大人的憐憫……
“就今夜。
就一個時辰。
陪我。
”
他說得很快。
風聲將他的聲音散了出去。
就那樣一直盯著她笑。
馮蘊看一眼被他握得緊緊的手腕。
“你放開我。
我自己走。
否則,一會葉闖他們過來,就不好收場了。
”
淳於焰看了她片刻,慢慢地放開手。
-
星空籠罩下,夜晚的塗山溫和而嫵媚,如同一個循規蹈矩的小媳婦褪去了白日裡的規矩,突然綻放出全部的美好。
馮蘊跟著淳於焰走到半山的石亭,發出驚歎。
“甚美!
”
星空在上。
一擡手,好似就可以摘下星辰。
往下眺望可以看到銀月下的長河,如一條玉帶纏繞在塗山。
馮蘊大為驚歎,有點羨慕塗夫人了。
她過的是什麽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夫君寵著,部眾愛戴,與世無爭……
“坐這裡。
”淳於焰掏出一張帕子墊在石台上,示意馮蘊坐上去。
馮蘊猶豫一下。
他說:“不要怕,有我在,不會讓你掉下去。
”
馮蘊回視一眼他的眼睛,笑一下,輕輕躍上石台,一副灑脫的模樣。
又是一番令人驚歎的美景。
月夜裡的塗家塢堡,盡收眼底。
她道:“我們大半夜跑到這裡來,會不會不合禮數?
”
她以前沒有上來過。
因為山中有塗家塢堡的部曲把守,看上去很是神秘的樣子。
塗家塢堡的很多產出,也都出自後山,比如冶鐵,武器,比如糧食倉庫,她不好意思犯了人家的忌諱……
淳於焰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盯著她道:
“我以為你不會同意。
”
馮蘊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
淳於焰道:“跟我上來。
落人口實。
”
馮蘊眯起眼看著夜空的繁星,雙手抱著膝蓋,在山風裡慢慢松緩了心情。
“那沒有什麽,我不在乎。
隻可惜,少了點酒,少了下酒菜。
”
淳於焰低低一笑。
“給你準備好了。
”
馮蘊驚奇地回頭看著他。
隻見淳於焰變戲法似的從石亭裡的一個木櫃裡拿出酒菜,還有兩個鎏金高足杯。
“塗家塢堡的醃鹵,我看你很喜歡吃,便又讓塗夫人給我準備了一些。
”
馮蘊眯起眼睛,“塗夫人知道?
”
淳於焰嗯一聲,看著她笑。
“塗夫人見你我相識,又有過節,便有心撮合。
甚至示意我大膽求愛,將你奪過來,以免好好的女郎,落入閻王之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
馮蘊:……
塗夫人沒有見過裴獗。
但裴獗惡名遠揚,那什麽“身高八尺,茹毛飲血”的說法,很容易讓人把他聯想到五大三粗的莽夫或野人。
“塗夫人還怪好心呢。
”
隻不知裴獗知道,會怎麽想。
一想到裴獗的那封信,馮蘊微微鬱沉,拿起淳於焰斟好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淳於焰目光微動。
他看出馮蘊心情不是很好。
但也不問,再次為她斟滿。
馮蘊盯著夜空,不看他,聲音幽幽的。
“別想著灌醉我,你就有機可乘,我酒量……”
莫名想到那個喝醉了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夜晚,她搖了搖頭,笑著勾起唇角。
“我酒量不行,酒品不好,醉了就打人。
”
淳於焰懶洋洋地哼聲,“打人不怕,別輕薄我就行。
”
馮蘊淡淡的,“我是那種饑不擇食的人嗎?
放心。
”
聲音未落,淳於焰突然一躍而上,在她的身側坐了下來,“我是。
”
馮蘊:……
她一言不發地睨著淳於焰。
今晚的世子穿了件石青色寬衣,外罩銀白披氅,看上去雅緻風流,幾乎與月色渾然一體,湊得近了,馮蘊甚至可以看清他露在面具外的肌膚雪白一片……
然後,再次注意到他的嘴唇……
是令人羨慕的美。
唇紋很淺,顏色漂亮,上次她以為是塗了脂膏,這麽一看,其實人家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她有些感慨,又喝了一口。
淳於焰目光微爍,聲音溫和地問:
“擔心裴妄之?
”
馮蘊一愣,“不是讓我陪你嗎?
有什麽心事說出來,我說不定善心大發,安慰你幾句。
”
淳於焰:“不承認。
不否定。
是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
馮蘊扭頭冷眼看他,作勢要翻臉,“我的事,你少管。
”
淳於焰道:“要合夥做生意,首要便是坦然、真誠。
不然未來少不得要出事。
”
這個馮蘊倒是認可。
但她和淳於焰……
這個上輩子各種欺負他,導緻她名聲敗得一塌糊塗的男人,她做不到坦然和真誠。
“可以。
”嘴上是要同意的。
說句話而已,不死人,她從善如流。
“我在想,你究竟是個怎樣的女郎……”淳於焰淺飲一口,盯著馮蘊的側臉,好似想要誘導她吐露心聲。
“跟著裴妄之,不短你吃,不短你穿,你為何還要出來搞石墨營生?
這世道,女郎拋頭露面可是不易。
”
馮蘊笑了一聲,不答。
淳於焰懶洋洋地搖了搖頭。
“看不透卿卿心意。
”
馮蘊:“那就別看了。
”
說罷她又隱晦不明地道:“世子再怎麽看,也不會懂的。
”
淳於焰默默地飲酒,眼簾垂了垂,許久沒有回答。
馮蘊也不問他。
誰沒有鬧心的事情呢?
隻要送財童子肯跟將雲川石墨的生意讓給她來做,馮蘊不介意陪著他共飲,共訴苦殤。
然而……
她萬萬沒有想到,淳於焰是真敢醉啊。
一杯一杯再接一杯,很快便將一壇酒灌到了肚子裡。
然後,醉眼蒙矓地拉著馮蘊的袖子,陰涼涼地笑。
“馮十二,你可真狠呀。
”
馮蘊看到他眼裡浮起一層濕潤的水霧,知道這家夥喝多了,情緒上頭,不免有點好笑。
“世子慎言,別失了禮數,讓人看到,以為我欺負了你。
”
“好啊。
”淳於焰拖住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地拍打兩下。
“告訴我,你何時再來欺負我?
”
“……”
馮蘊將酒壇往外挪了挪,拍拍他的肩膀。
“別丟人了。
喝得差不多了,咱們下去吧。
”
“不要。
”淳於焰看著她,雙眼通紅,“尚且不到一個時辰。
你我說好的?
今夜,陪我一個時辰……商人最重信諾,你不講信用,何人敢跟你做生意?
”
其實並沒有喝醉吧?
心裡明白得很呢。
馮蘊看他醉得東倒西歪,無奈地拍他的手。
“那世子坐好。
”
淳於焰松開她,坐好。
馮蘊怕他摔下去,指著他背後那根木柱。
“坐過去,靠著那根柱子。
”
淳於焰又依言照做。
馮蘊看他那醉鬼模樣,又有點不放心,想了想,突然俯身過來,再次抽出淳於焰的腰帶,將他和柱子綁在一起。
“為免世子掉下去,情非得已,見諒。
等一下,就會給你解開。
”
她貼心地解釋了動機,然而,淳於焰並沒有反抗的意思,就那樣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住她。
等馮蘊將他捆好,他才拉過馮蘊的手,湊到唇邊,輕輕貼了貼。
“果然很軟……”
馮蘊飛快地抽回來。
“老實點,別借酒裝瘋,”
淳於焰低低地笑。
像得了天大的便宜,舌尖輕輕舔一下嘴唇,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那微笑的模樣,好似在回味方才輕觸的美好。
“馮十二。
”
馮蘊坐好,“說吧。
”
喝醉酒的淳於焰,身上沒有平常那股子陰陽怪氣的討人厭,雙眼好似沉浸在一片星河裡,柔軟溫煦,專注看人的時候,真的好像有情感融化在那視線裡。
好看的人,最天然的優勢,就是讓人惹不得傷害他們……
“馮十二,往後你經常來欺負欺負我,好不好?
”
馮蘊:……
長這麽大,她從來沒有聽過別人有如此要求。
“瘋子。
”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