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並非禽獸
重生以來,馮蘊賺了許多錢,生活用度也算講究,可她並不是那種“今日做衣裳,明日打首飾”的人,愛享受,但不鋪張浪費,一切以舒服為宜。
因此村裡人看到最多的,還是她人靜衣素的模樣,少有華裝豔服在身……
長史服並不繁複昂貴,卻有一種天然的華麗和氣質,是官服本身帶來的。
它象征著威儀,是品秩、身份、地位的體現,穿在馮蘊的身上,美得令人窒息,也迅速地喚起階級意識……
便是極盡溢美之詞,也難描半分她此番情態。
美麗的頭顱千千萬……
馮十二娘,卻是個中翹楚啊。
原本嘈雜的流水席變得格外安靜……
王府長史,也是從四品了。
從知道馮蘊封官到如今親眼看到她穿上官服,已經過去幾天。
可隻有這一刻,村人才真正反應過來——馮十二娘是真的當官了。
默默的,
人們異常的沉默。
沒有宴席的杯盞碗筷碰撞,寂靜得叫人緊張。
馮蘊含笑揚眉,“怎麽都看著我?
不是想看衣裳嗎?
看到了也沒有人說話?
”
不是不說,是不知道怎麽說了。
這時才漸漸有人感慨,讚歎。
“這身衣裳穿著娘子身上,算是找準它主子了,好看,俊!
”
“娘子要是個後生,我恨不得把兩個閨女全許給她。
”
“哈哈哈哈,周娘子你算盤珠子掉地上了。
”
先是有人玩笑。
笑著笑著,突然又安靜下來。
很多人都沒有說話,就那般看著馮蘊。
接著有人跪了下來,朝她叩拜。
“草民參見長史君。
”
一旦有人跪,其他人見狀也生怕落於人後,紛紛跟著下跪,人群如同下餃子似的,速度快得人始料不及……
馮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這是做什麽?
”
她眉頭沉下,冷聲道:
“都起來!
長門不興跪拜這一套。
”
好端端的流水席,要是一群人對她下跪,傳出去不就變成了她得意張揚,著官服在百姓面前逞威了嗎?
好心辦壞事,非她所願。
“我穿出來就是讓大家看個熱鬧。
衣裳一脫,我還是馮十二娘,你們往後該怎麽叫我,還怎麽叫我,聽到了嗎?
”
眾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才發出笑聲。
“聽明白了。
”
“馮娘子還是馮娘子……”
馮蘊讓人將傳令兵帶下去吃一口,回到席上,淡淡地一笑。
“他們說我這女官,跟皇帝後宮那些料理庶務的女官不同,我心裡話,我這女官還不如人家呢,我料理的是王府庶務……”
淳於焰唇角勾一下,不作聲。
塗伯善朗聲而笑,“那可是大為不同。
長史是幕僚,是為大王出謀策劃的人,料理庶務自有王府的諸位屬官效勞……”
馮蘊也跟著笑,“堡主你看,我家大王是需要我出謀劃策的人嗎?
再說了,他連個王府都沒有,我料理個什麽東西?
”
塗夫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塗伯善跟著打個哈哈,“吃菜,吃菜。
”
淳於焰聽不得“我家大王”這種話,垂著一雙漂亮的眸子,慢條斯理地道:
“這豆角,怎麽沒滋沒味的?
”
馮蘊看一眼他碗裡,“想是太酸了,不合世子口味。
”
淳於焰一聽,嘴裡更酸了幾分。
-
裴獗黃昏時候才回來。
他先去了一趟安渡的敖府,這才打馬回長門,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番村宴後的熱鬧景象,卻意外地發現馮蘊身著官服坐在房裡,默默出神。
夕陽落在西窗,灑下一片碎金。
黃昏夕照裡的女子,一身長史官服,鬢發整齊,面容肅穆,整個人好似都變了。
不是榻上輕媚嬌軟的馮十二娘,是堂上唇槍舌劍的馮長史。
容色不豔,卻極為懾人,也讓人更有征服的欲望,恨不得剝開那一層包裹的皮,露出新鮮水嫩的花汁,然後……
親手碾碎在唇齒間。
裴獗微眯眼眸,眼裡流動著細碎的暗芒。
“馮長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馮蘊回頭看著他,再看一眼落日的餘暉。
“大王學會玩笑了?
”
裴獗走近,打量她片刻,視線落在那一截雪白柔和的玉頸上,聲音微喑。
“為何穿成這般?
”
馮蘊低頭看一眼。
她隻是因為等著塗家塢堡來人,神思不屬,懶得去換而已。
“大王所賜。
當然要穿給大王看。
”她問:“不好看嗎?
”
裴獗:“好看。
”
馮蘊看到他眼裡的光,身子便是一顫,往後退了退,“別亂打主意啊。
我今日沒有那心思。
”
裴獗失笑,“我也並非禽獸。
”
馮蘊揚了揚眉,放松一些,與他隨口閑聊。
“敖府婚宴,都準備好了吧?
”
裴獗點點頭,不多言。
馮蘊又問:“小七可回來了?
”
裴獗的眉頭緩緩蹙起。
看那表情,馮蘊就明白了。
她低低地笑,“看來新郎官非得等到正日子回來,給大家一個驚喜。
”
裴獗知道敖七是怎麽回事。
但在這事上,馮蘊沒有做錯什麽,在他面前從來坦蕩,
因此,二人從來不避諱這個。
裴獗道:“丞相已派人去接。
今晚應當能到。
”
他稱敖政的官職,而不是姐夫。
馮蘊輕笑一下,“也是少年心性,等再長大些,就好了。
”
裴獗看著她,雙眼微微淺眯。
“你隻大他一歲。
”
人的歲數不同,語氣、方式、神態都會不一樣,會有明顯的特征和區別。
而馮蘊常常流露出來的是那種……
好似已走完一生,看透一切的滄桑。
裴獗想起她問,“人可以回到過去嗎?
”
他心驚,眸色便更為冷覺。
馮蘊意識到他的探究,莞爾一笑。
“我少年老成,跟小七那皮孩子可不一樣。
要知道,我可是三歲就能預知戰事的奇人,他比不了的……”
為了解開他的疑惑,她語調輕松,後半句甚至帶了一點玩笑。
聲音未落,她就看見了裴獗的表情變化。
那沉沉眸色,如雷雨前的天幕,堆積著一層層厚重得化不開的烏雲,她看著便覺得喘不過氣。
她也想起來,那天二人說起當年那場晉齊之戰時,裴獗說過的狠話。
他與謝家有什麽淵源,馮蘊暫時想不明白,但裴獗的眼神足夠可怕,讓她不得不收斂情緒。
“我不是笑他們。
”馮蘊壓住一口惴惴不安的呼吸,由衷地道:
“你知道的,我對此戰並無戲謔之心,對謝家軍,也是不忍、同情。
又因與我有關,多年來,也耿耿於懷……”
裴獗沉默。
馮蘊看著他眉眼裡的疲憊。
“我知大王不想說的話,我問你也是無用。
可大王的反應,實在令我好奇。
”
從並州祭拜謝獻墓,到提到謝家軍就黑臉,馮蘊很難不去胡思亂想。
“難不成,謝將軍對你有恩……?
戰場上的,不殺之恩?
不對,那時你才幾歲,上什麽戰場……”
“是有恩。
”裴獗順著她的話道:“恩重如山,無以為報。
”
“唔。
”馮蘊點點頭。
“恩人已去,難償此恩。
屬實令人遺憾。
”
裴獗嗯聲,沒有再多說什麽,拿起她擱在木案上的帳簿,看一眼。
“淳於焰的?
”
馮蘊道:“生意上的往來。
”
她也瞥一眼,“這幾天太忙,還沒來得及細看。
等小七大婚後再說吧,也不急這一時。
”
裴獗沒有作聲,隨手將它丟在旁邊,徑直去內室換下輕甲,著一身寬袍出來,漫不經心地走到馮蘊的面前,俯身挪一下那座獸腳香爐,坐下來。
馮蘊看他如此,愕了一下,笑開。
平常總是他戎裝在身,她衣著尋常。
今日她不倫不類地穿了身官服,他倒是輕袍緩帶,如一個富貴閑人。
“大王稍候,容我換身衣裳再來說話。
”
“不用。
”裴獗聲音懶懶。
馮蘊笑了笑,便要轉身。
寬大的袖袍帶出一抹微涼的香風。
裴獗攔住她,順手將人摟入了懷裡。
“蘊娘這般,正正好。
”
他沉磁的聲音,醇厚如酒,撥弄心弦,馮蘊聽著便心生警惕……
“大王……”
她歪倒在他的胳膊彎,視線撞入一雙深沉如古井般的眼瞳裡。
熏香嫋嫋。
寂靜的空氣裡浮動著曖昧的氣息……
在二人的呼吸裡流轉。
裴獗低頭,指腹一點一點撫過她白皙細嫩的臉頰,慢慢落在她的唇上。
馮蘊下意識張嘴,咬上去。
貝齒磕到他的手指,她迅速松開。
裴獗低笑,挪向她熱燙的耳垂,捏了捏。
“這模樣,甚美。
”
“不正經。
”馮蘊雙頰微熱,瞥一眼西窗上的落霞,“塗夫人在廂房小憩,等會我們尚有要事要議……”
裴獗嗯聲,“那等夜深人靜?
”
他不是那種撩貓逗狗的人,便是這種話也說得極為嚴肅,但溫聲軟語的,就像每次“有所求”時,露出的乖覺來。
馮蘊無奈又好笑,飛去一眼。
“那你可有得等。
”
兩人說著話,夕陽收住,天色漸漸沉入黑夜。
這個時節天黑得很早,時辰一到,花溪村便褪去了白日的喧鬧,在燈火幽幽間,寧靜一片。
於是,村道上急切的馬蹄聲,尚在很遠的距離,便傳入了莊子。
小滿知道馮蘊在等塗家來人,匆匆跑出去看一眼,又急吼吼地跑回來,驚喜地道:
“娘子,娘子,回來了……”
馮蘊看向裴獗,“大王先歇著,我會晚些,不必等我。
”
“無妨。
”裴獗長腿一邁,重新坐回木案前,隨手拿起馮蘊放在桌上的帳簿,“我等。
”
油燈輕閃,火光跳躍。
沒有那一身堅硬的甲胄,男人英挺的身形在木案前顯得俊朗無匹,格外出眾。
馮蘊多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點點頭,便帶著小滿出去找塗夫人。
馮蘊:這個標題不同意,某人就是禽獸。
裴獗:淳於焰,你還不承認嗎?
淳於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