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絕不卑劣
侯準正坐在客堂裡飲茶。
長門的茶很香,是別處沒有的味道,每次來他都忍不住貪杯,有時候也會帶一些茶走。
他正怡然自得,聽到腳步聲下意識站了起來,恭順相迎。
“王妃。
”
他原本是齊軍偏將出身,即使投靠馮蘊,也無須過分的謙卑。
但他情不自禁。
不是因為馮蘊的美貌,或者別的什麽,隻因她溫婉的笑容下,總有一種可以照見人心的鋒芒、銳氣,以及篤定一切的自信,讓他心甘情願,唯她馬首是瞻。
“侯將軍久等。
”馮蘊大多時候都很隨和,微微一笑。
“我們即刻啟程吧?
”
侯準拱手,“是。
”
兩個人一同出門。
馮蘊剛上馬車,就見管薇從院子外面進來,一身勁裝,腰懸長劍,颯颯英姿,走上前,便朝馮蘊抱拳行禮。
“屬下正好有事去石觀,盼與娘子同行。
”
她已經不再自稱“妾”了。
改成屬下,不以女兒身自憐。
長門的女子,甚至花溪村裡的小娘子們,不知從何時起,都會有意無意地效仿馮蘊……
管薇是效仿得比較徹底的。
馮蘊從車廂裡望出去,笑道:“那你上來吧。
”
管薇垂眸道:“我騎馬就好,跟在娘子馬車後護衛。
”
馮蘊沒有多說什麽。
管薇熟練地從馬廄牽出一匹黃騮馬,膘肥體健,她上馬的時候,不知是大意了還是走神,腳在馬鐙上踩滑,差點摔倒……
侯準伸手扶她一把。
“小心。
”
管薇擡頭,朝他道一聲謝,扶著他的胳膊再次踏了上去。
侯準穩住她,沒有出聲。
管薇也沒有多說什麽。
可馮蘊坐在車廂裡靜靜地看著這二人,總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息……有些不對。
一行人在村口接上任汝德和金戈,從花溪出發,往石觀而去。
葛廣、葛義,葉闖和幾個侍衛全程跟在左右,隊伍浩浩蕩蕩,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路上,許多百姓看到馮蘊的馬車,都不禁猜測……
這是雍懷王妃,又要上戰場了?
-
到達石觀,管薇就過來向馮蘊辭別。
馮蘊看她臉頰白裡透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望天。
“也不是很熱啊,你騎馬吹著涼風,怎麽臉紅成這般?
”
管薇眼皮一跳,垂下眸子。
“……屬下是有些熱。
”
馮蘊問侯準,“侯將軍,你熱嗎?
”
侯準低低啊聲,看了管薇一眼,抿唇,“熱。
”
馮蘊哦聲笑應,“還沒入夏呢,你們倆就這樣熱了。
等到夏日,那你們得熱成什麽樣子?
”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那種奇怪的氣息和曖昧氛圍,又來了。
馮蘊打量著,半闔眼睛對管薇道:“我要明後天才回花溪,你辦完事可自行回去,或是到大營來,同我會合。
”
管薇應聲,“是。
”
她翻身上馬,看侯準一眼,略略點頭。
侯準讓到一側,朝她回禮。
車隊繼續往前走,馮蘊放下簾子便問小滿。
“這幾日,你可有發現管姬異常?
”
小滿下意識地搖搖頭。
等馬車穿過石觀縣城,她這才想到什麽似的,突然開口。
“管姐姐素來不喜針線活,昨日我竟看到她在繡一個荷包……娘子,這算不算異常?
”
馮蘊:“算。
”
她聲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出了石觀,越往東走,越靠近前線,大家夥兒就越是謹慎。
眾人對視一眼,手默默地扶上腰刀。
馮蘊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葉闖驚喜的大喊。
“是龍驤將軍,是龍驤將軍來了。
”
馮蘊拉開簾子,一眼就看到了飛馳而來的人群裡,高大出眾的溫行溯。
他策馬狂奔,速度很快,把一群隨從遠遠地甩在身後。
有日子不見,他好似變了許多,一身戰甲,面色肅冷,幽黑的雙眼望過來,熱烈而沉默。
晃眼間,馮蘊險些以為看到了裴獗……
大兄今日……好似格外不同?
那個上輩子可以和裴獗一決高下的南齊大將軍,又回來了……
少了溫文儒雅,添了一些久經沙場才能歷練出來的冷冽和殺氣,大兄不再是那個謹小慎微的信州守將,而是獨當一面的龍驤將軍了。
還是戰爭才能鍛煉人……
大兄真的變了。
馮蘊不知這些日子他經歷了什麽。
一時間,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該為戰事帶來的蛻變而難過。
“腰腰——”
溫行溯慢慢勒住馬韁繩走近,聲音裡聽得出喜悅。
葉闖等侍衛候在一側,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阻止。
這是溫行溯的特殊待遇。
盡管裴獗有交代,不許讓任何人靠近馮蘊,但溫行溯可以……
哪怕大王在這裡,也無法改變。
他是王妃最願意親近的人。
就連他對王妃的稱呼,也是獨一無二的……
“大兄。
”馮蘊看到溫行溯,也很開心,“你怎麽親自來接我?
這麽遠,也不嫌麻煩。
”
溫行溯笑道:“你來了,再遠我也要接的。
”
馮蘊莞爾。
一瞬間,天地和暖,風都溫柔了。
她問:“今日營裡不忙嗎?
”
溫行溯嗯聲,“還行。
”
這麽說,馮蘊就明白了。
忙還是忙的,但他抽空來接自己。
這是大兄對她的珍視,是他們兄妹間無可取代的情分。
去大營的路上,馮蘊得以知曉最新的戰局。
這次出征,鄴城軍一反常態的頑強,行軍布陣也極為周密,幾次進攻不力,便撤下浮橋,開始在河對岸,搶修防禦工事,一副要打長久戰的架勢。
今日天氣晴朗。
入營後,溫行溯帶馮蘊上了河邊坡地,放眼望過去,甚至可以看到鄴城軍的旗幟和成片的營帳。
馮蘊問:“莊賢王還好吧?
”
溫行溯並不願意多談這個膽小如鼠的親王。
“還好。
”
馮蘊看他一眼,笑開。
她總能從溫行溯的表情察覺到他話裡的真實意思。
“看來他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
溫行溯低笑一聲,“麻煩是有,但我不必理他。
”
沒有調兵之權的親王,就是一個擺設,徒有尊位罷了。
溫行溯道:“你可要去見他?
”
馮蘊搖搖頭,“不必了,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
他是親王,她還是攝政王妃呢。
正如馮蘊所言,確實不用專程拜會。
但溫行溯對她的話,還是有些疑惑。
在安渡那麽久,除了他被軟禁在北雍軍大營的時候,她何曾專程到營裡看望?
溫行溯盯著她的眼睛。
“腰腰可是有事?
”
馮蘊抿唇一笑,“有。
我來幫你解決眼前的大麻煩。
”
溫行溯微微一怔,“腰腰是說?
”
馮蘊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我明日,準備去會一會鄭壽山。
”
任汝德已經給鄭壽山那邊通過氣了。
因此,當溫行溯遣使渡河,說要與對方談判,尋求解決當前危局的辦法,對方便欣然應允。
河對岸的統兵將領是李宗訓的堂姐夫葛培,但身處楚州地界,鄭壽山拿出家當,傾全力相助,還是有話語權的……
雙方約在次日黃昏,通惠河上。
到時候,兩軍代表各自乘船到達江心。
不出意外,鄭壽山會親自前來。
然而,溫行溯對馮蘊前去談判,極是反對。
“又不是我軍無人,怎可讓腰腰冒險?
”
馮蘊知道他擔心自己,笑得眉眼彎彎。
“我帶著侍衛,沒事的。
”
“不行。
”溫行溯態度很堅決,“我去談。
你留在營裡等消息。
”
“你去不行,辦不成這事。
”馮蘊微微眯起眼,勾唇笑道:“非得我親自跟他談不可。
”
“可是……”
“大兄。
”馮蘊盯著他,微微一笑,“你是主帥,比起我來,你才是不能輕易涉險。
你要相信我,可以全須全尾地回來。
”
溫行溯並沒有被說服。
但他了解馮蘊,知道再說無益,隻得沉默。
有了雙方使者的傳信,通惠河兩岸的氣氛,難得地和緩下來。
打了這麽久,雙方將士都有些疲累了,也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沒有人懷疑這次談判有什麽不對。
大家都期待著,明日雙軍的會晤結果……
-
敖七風塵仆仆地從赤甲軍營地過來,他沒有像溫行溯那般阻止,而是向溫行溯請示。
“主帥,我願與王妃一同前往。
”
溫行溯看著他。
成婚後,敖七身上少了許多的少年氣,他變得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有勇有謀,有擔當,但他身上那股子意氣風發的勁兒,沒有變。
對馮蘊,也沒有變。
看到馮蘊,眼裡就會有光……
甚至很難用男女情愛去界定他的感情,就像是純粹的,不加遮掩地欣賞。
“好。
”如果馮蘊身邊一定要有人保護,再沒有人比敖七更合適了。
溫行溯道:“陣前談判,言多必失,敖將軍切莫失了分寸。
”
敖七擡頭,朝馮蘊看一眼。
“主帥放心,我不多話,我到時候隻扮成王妃的侍衛,隨侍身邊。
”
馮蘊心裡一窒。
她看過去。
敖七目光定在她臉上,唇角彎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如當初那般。
“我和葉闖配合默契,旁人看不出端倪,也不會壞了王妃的事。
”
溫行溯淺眯的眼睛裡,深邃莫名,“好。
”
馮蘊唇角動了動,笑笑,沒有說話。
她一直知道敖七對她心存執念,但那是以前。
成婚以後,昔日少年終將成長,將舊事拋在腦後,擁抱下一段春天。
可敖七提出喬裝成她的侍衛同行那一刻,她突然有些隱隱的不安。
尚未入夜,大營裡便開始生火做飯。
今夜沒有戰事,難得的輕松,將士們在外面熱烈的討論著,大快朵頤,不時傳出說笑聲……
馮蘊從帳裡望出去。
這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親切,熟悉。
他們不應該犧牲在戰場上……
所以,她要做的事,隻要能減少傷亡,就絕不卑劣。
幾個人在營裡用了夜食,溫行溯有事去了中軍帳。
天漸漸黑了,如墨的蒼穹下,火把一簇簇的遊動著,風裡傳來的,是硝煙的味道。
馮蘊尋了個機會,支走旁人,問敖七。
“阿米爾呢?
”
她言語溫和,面容帶笑。
很像一個長輩。
敖七笑道:“我正要同舅母說這事。
”
他眉頭不經意皺了下,“行軍在外,帶著妻室多有不便,我想讓她去花溪小住些時日,隻怕又要叨擾舅母……”
馮蘊微笑,“這有什麽?
我自然歡迎,隻怕她不肯。
”
敖七目光一閃,帶著幾分無奈。
“讓舅母說中了。
她確實不很情願,不然,也不會拖到今日……”
說到他的新婦阿米爾,敖七兩道鋒利的眉頭揪到一起,看上去很是為難。
“但我想,舅母會有辦法的,說服她。
”
馮蘊笑道:“好,我試試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