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壽山的書信,很快經由任汝德之手,傳到長門。
在信上,他表示已派人清剿流匪,同時找到了失竊的煤球。
但令人遺憾的是,煤球全是假貨,石墨更是石頭渣子澆墨汁而成……
鄭壽山信中說,流匪在逃竄途中,不可能也沒有機會造假。
故而,他認為假貨的源頭在花溪村。
為給他的小舅子討還公道,他希望馮蘊能如期履行定單,補足這批煤球,否則便要將長門失信的事,公之於眾……
時人最重一個“信”字。
“這李老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濮陽漪察言觀色,又道:“再說了,她這次是不顧朝廷的禁令,偷偷和楚州做買賣,阿母當真不往心裡去……”
狠狠出了一口氣,任汝德也沒有忘記,日常向蕭呈匯報花溪發生的情況。
沒有人想得通。
金戈完全看不透她的行事,嘴皮動了動,垂著眸子。
一個如此不堪的人,是沒有前程的。
馮蘊卻道:“生意人,誠信為本。
除非我們找到鄭壽山劫道的證據,否則,煤球在我方手上丟失,就應該由我來承擔責任。
”
“你這輩子,一定要好好跟馮十二娘做朋友。
”
“授意何為?
”
鄴城方面的很多消息,都是金戈通過任汝德了解到,再傳給馮蘊的。
馮蘊莞爾:“我知你是懂得取舍,也懂得大義的人。
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和雲娥。
”
“為何要說得這樣直白,以前你就不是這麽說的,還說女兒性子很是清澈,招人喜歡呢……”
濮陽漪:……
接著,連借口都替馮蘊想好了。
大長公主眉頭一沉,“我怪她做甚?
”
許多人都表示,自己親眼看到了,車裡全是黑不溜秋的煤球和石墨渣子。
濮陽漪噗一聲,笑盈盈應下,“女兒領命。
”
她道:“去吧,留在那邊吃飯。
”
金戈看他沉著臉,義憤填膺地封上信紙,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末了更是端端正正落款。
可這麽好的人,居然也有人陷害……
“當然。
”馮蘊揚了揚眉,“好人做到底,我肯定會讓他滿意的。
”
滿意到鄭壽山除了倒戈西京,再無他路……
裡正娘子和和氣氣,見人就笑,帶著幾個花枝招展的美姬,親自到工坊監督出貨。
“你帶著東西,去莊子裡看看王妃。
這件事情,她受委屈了,若有人胡說八道,本宮亦可為她作證,那些煤球,不可能作假……”
事情傳出,便在花溪村鬧得沸沸揚揚。
濮陽漪眼睛一亮,從榻上滑下來,親熱地挽住母親。
她在收到信的第一時刻,就覆信楚州。
他相信馮蘊和她剛剛起步的長門,會在乎……
母女倆對視片刻。
滿意到讓天下人都眼紅……
他如今算是馮蘊的線人。
那天侯準押運煤球出村時的場景,歷歷在目。
等東西都帶好了,好奇的天性,又讓她匆匆跑了回來。
心底裡幽幽歎息一聲。
這氣魄,
他可太看得上馮氏女郎了。
更有些膽大的,偷偷省著賣出一些,也能換得不菲的收入。
滿意到整個鄴城朝廷都看不懂,言語攻之。
“我若要說什麽,等不到今日。
我已背叛陛下,不會再背叛你。
”
村民們為此感到難過,從第二天早上開始,就有人陸陸續續到長門來,打聽情況,順便詛咒一下鄭壽山和李宗訓,再留下一點自家的心意。
所以,很多事情她瞞得了別人,瞞不住金戈。
大長公主眉目暗沉,沒有吭聲。
“貨未到而遭劫,是我方之責。
隻是,當初為做成這一單買賣,不負任先生的多方奔走,我工坊已傾盡所有,連自己過冬的煤球都沒有多留,存貨全部發往了楚州。
還請鄭公多給些時間,工坊正在加班加點的趕製,一定不會讓鄭公的妻弟受了委屈。
”
大長公主睨她,稍微沉下眉眼。
任汝德錯愕片刻。
“娘子這麽做,值得嗎?
”
他沉默一下,“娘子當真要重新補一批煤球,給鄭壽山?
”
“多謝母親指教,女兒明白了,從今往後,我一定會緊緊抱住蘊娘的大腿不放!
”
“長門馮蘊,敬上。
”
金戈滿心的矛盾,被她輕飄飄一句話撫平。
大長公主:……
馮蘊看他一眼,沒有正面回答,隻問:
“你會告訴任汝德,告訴蕭呈嗎?
”
濮陽漪很是納悶:“為何?
”
她當然不會承認。
濮陽漪恍然大悟,朝大長公主深深一揖。
濮陽漪甫一出生,日子就過得十分舒坦,很少去操心政事,聞言有些似懂非懂,“她搭上雍懷王就什麽都有了,還搭上鄭壽山一個老匹夫做甚?
”
這樣的好日子全是仰仗馮十二娘啊。
很顯然,裡正娘子掏空家底發出去的貨,被人坑了。
“阿母昨日還不許我去找蘊娘,說她替我瞎出主意……怎麽突然就變心了?
”
馮蘊卻是極為平靜。
她當然不是真的蠢,隻是腦子裡沒有鉤心鬥角的那些東西,更不會有意識地去揣測複雜的人性。
“馮十二娘受此惡氣,仆見之,亦難為。
”
哼!
濮陽漪的臉龐俏生生地揚起,目露狡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蘊娘霸佔小界丘礦山,私造工坊的事,耿耿於懷……”
全天下人都在瘋搶的煤球,他們足不出村,就唾手可得。
大長公主看著自己天真純粹的女兒。
當初李宗訓在鄴城大搞“競職”賣官的事,大長公主便嗤之以鼻,這事傳入耳朵,她對此更是不屑,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李宗訓扶持小皇帝治下的鄴城朝廷,長久不了。
大長公主哭笑不得。
這叫什麽變心?
“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事也沒有絕對的對錯。
就你這腦子,不好好跟著她,等阿母一死,好日子就到頭了。
”
“阿母不怪她了?
”
任汝德在馮蘊那裡受了一番道德洗禮,回家就去信楚州,將鄭壽山的小舅子大罵一通,說他忘恩負義,不知廉恥,並且表示,自己在南齊根基深厚,友人眾多,他會知會三朋四友,不再與楚州打交道。
濮陽漪更是匪夷所思。
再是貨源緊張,村裡人的用度都是有所保障的,不僅如此,他們拿的,還是最低的價格,數量不多,足夠全家用度……
大長公主定定地看著她,手指突然擡起,戳在她的額頭。
怎麽可能是假貨呢?
滿意到欠下這一筆人情。
“阿母沒有這般小人之心。
”
選西京不選鄴城,是對的。
除了少數的紅眼病,大多數花溪村人,都是真心感激馮蘊的。
女人心,海底針。
滿意到看到虛偽的李宗訓就作嘔。
大長公主看著女兒黑白分明的眼睛,遲疑了許久,才道:“為瓦解分化李宗訓勢力,兵不刃血。
”
她讓人備上禮品,又親自去到禁足在家的濮陽漪房裡,恩準她出門。
痛罵“老天無眼”的聲音,充斥在花溪村,就連大長公主都極為震怒……
濮陽漪全然沒想那麽多,聽大長公主說得頭頭是道,也來了絲興趣。
任汝德得到這個消息,不可置信地找到馮蘊核實真假,然後多方勸阻,表示不可吃這種暗虧。
夜裡,他偷偷去見馮蘊,他張嘴便問:
“娘子女中丈夫也。
”
“依我看,這個馮十二娘不是見錢眼開的人,做事也極有分寸。
花溪的煤球,本就供不應求,若隻為賺錢,她全然不必賣到楚州,惹來閑話。
所以,我猜,此舉應是得了雍懷王的授意……”
換言之,煤球是從村裡人的眼皮子底下運走的。
看著她風風火火的背影,大長公主失笑一聲,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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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在替馮蘊鳴不平。
大長公主道:“我怕我看到你,氣得吃不下。
”
大長公主心裡徹底認同西京朝廷的正統,因此她更需要與裴獗夫婦搞好關系。
“笨蛋。
你再想一想,馮十二娘是什麽樣的人?
她這麽做,肯定是為了搭上鄭壽山……”
“阿母還沒有告訴我,為何蘊娘要搭上鄭壽山呢?
”
金戈無言。
懂了七八分,更覺驚悚。
這一環又一環的計謀,滴水不漏,是一個普通世家女子可以想到的嗎?
金戈甚至覺得,馮蘊的背後,有裴獗支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