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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第859章 第八〇二章 凜冬(四)

贅婿 憤怒的香蕉 8022 2024-05-02 15:43

  第859章 第八〇二章 凜冬(四)

  臨安府,亦即原本杭州城的所在,景翰九年間,方臘起義的烈火一度延燒至此,攻破了杭州的城防。
在其後的時日裡,名為寧毅的男子曾經身陷於此,面對朝不保夕的現狀,也在後來見證和參與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曾經與逆匪中的首領面對,也曾與執掌一方的女子行走在夜班的街道上,到最後,則協助著聞人不二,為再度打開杭州城的大門,加速方臘的潰敗做出過努力。

  這個名字在如今的臨安是如同禁忌一般的存在,盡管從聞人不二的口中,一部分人能夠聽到這曾經的故事,但偶爾為人憶起、說起,也隻是帶來私下裡的唏噓或是無聲的感慨。

  曾經在那樣強敵環伺、一無所有的境地下仍能夠不屈向前的男人,作為同伴的時候,是如此的讓人心安。
然而當他有朝一日成為了敵人,也足以讓見識過他手段的人感到深深的無力。

  風雪落下又停了,回望後方的城池,行人如織的街道上不曾積累太多落雪,商客往來,孩子蹦蹦跳跳的在追逐打鬧。
老城牆上,身披雪白裘衣的女子緊了緊頭上的帽子,像是在蹙眉凝望著過往的痕跡,那道十餘年前曾經在這街市上徘徊的身影,以此看清楚他能在那樣的逆境中破局的隱忍與兇狠。

  身後不遠處,匯報的訊息也一直在風中響著。

  “……事發緊急,趙相爺那頭抓人是在十月十六,李磊光伏法,鐵證如山,從他這邊截流貪墨的西南軍資大概是三萬七千餘兩,隨後供出了王元書以及王元書府上管家舒大……王元書此時正被翰林常貴等人參劾,本子上參他仗著姐夫權勢霸佔田畝為禍一方,其中也有些言辭,頗有影射秦大人的意思……除此之外,籍著李磊光做藥引,有關西南先前軍務後勤一脈上的問題,趙相已經開始插手了……”

  “所以秦檜再度請辭……他倒是不辯解。

  長公主平靜地說了一句,目光望著城下,並未挪轉。

  這些時日以來,當她放棄了對那道身影的幻想,才更能理解對方對敵出手的狠辣。
也更加能夠理解這天地世道的殘酷和激烈。

  “秦大人是不曾辯解,不過,手底下也激烈得很,這幾天私下裡可能已經出了幾條命案,不過事發突然,軍隊那邊不太好伸手,我們也沒能截住。

  “沒截住就是沒有的事情,即便真有其事,也隻能證明秦大人手段了得,是個乾事的人……”她如此說了一句,對方便不太好回答了,過了許久,才見她回過頭來,“聞人,你說,十餘年前寧毅讓密偵司查這位秦大人,是覺得他是好人呢?
還是壞人?

  此時在這老城牆上說話的,自然便是周佩與聞人不二,此時早朝的時間已經過去,各官員回府,城池之中看來繁華依舊,又是熱鬧尋常的一天,也隻有知道內情的人,才能夠感受到這幾日朝廷上下的暗流湧動。

  大政爭的開端往往都是這樣,彼此出招、試探,隻要有一招應上了,隨後便是雪崩般的爆發。
隻是眼下局面特殊,皇帝裝聾作啞,舉足輕重的己方勢力未曾明確表態,彈丸隻是上了膛,火藥仍未被點燃。

  事情頗為諷刺,不論人們最初的想法如何,一旦到了舉手投足都牽涉到千萬人的高度上,公平與正義往往都失去了衡量事物的資格。
秦檜的妻弟叫做王元書,王元書的管家叫舒大,舒大下頭有一名嘍囉叫李磊光,李磊光是負責西南軍務後勤的一名小參將,在去年貪墨三萬七千兩,趙鼎出手,如山鐵證,然後一直咬到王元書這裡。

  配合先前西南的失敗,以及在抓捕李磊光之前朝堂裡的幾本參奏折子,如果上面點頭應招,對於秦系的一場清洗就要開始了。
趙鼎與秦檜是有舊仇的,天知道還有多少後手早已準備在那裡。
但清洗與否需要考慮的也從來不是貪墨。

  南遷之後,趙鼎代表的,已經是主戰的激進派,一方面他配合著太子呼籲北伐奮進,一方面也在促進南北的融合。
而秦檜方面代表的是以南人為首的利益集團,他們統和的是如今南武政經體系的上層,看起來相對保守,一方面更希望以和平來維持武朝的穩定,另一方面,至少在本土,他們更加傾向於南人的基本利益,甚至一度開始推銷“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口號。

  每一個方向,都是一股利益的體現。
誠然,殺掉趙鼎也會有第二個主戰派,罷免秦檜也會有張檜韓檜的補上,但在此之外,自然也有更多可供衡量的因素。

  其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便是周佩方才提出的問題了。

  十餘年前,寧毅還在密偵司中做事的時候,一度調查過當時已是禦史中丞的秦檜。

  其時秦檜與秦嗣源份屬同姓本家,朝堂上的政治理念也類似——雖然秦檜的做事風格外表激進內裡圓滑,但基本上呼籲的還是破釜沉舟的主戰思想,到後來經歷十年的戰敗與亂離,如今的秦檜才更加傾向於主和,至少是先破西南再禦女真的戰爭順序。
這也沒什麽毛病,畢竟那種看見主戰就熱血沸騰看見主和就大罵漢奸的單純想法,才是真正的孩子。

  寧毅在密偵司裡的這段調查,啟動了一段時間,後來由於女真的南下,不了了之。
這之後再被聞人不二、成舟海等人拿出來審視時,才覺得耐人尋味,以寧毅的性格,籌謀兩個月,皇帝說殺也就殺了,自皇帝往下,當時隻手遮天的文官是蔡京,縱橫一世的武將是童貫,他也未曾將特殊的注視投到這兩個人的身上,倒是後者被他一巴掌打殘在金鑾殿上,死得苦不堪言。
秦檜在這眾多風雲人物之間,又能有多少特殊的地方呢?

  事實證明,寧毅後來也不曾因為什麽私仇而對秦檜下手。

  “……天下如此多的人,既然沒有私仇,寧毅為何會獨獨對秦樞密矚目?
他是認可這位秦大人的能力和手段,想與之結交,還是早就因為某事警惕此人,甚至猜測到了將來有一天與之為敵的可能?
總之,能被他注意上的,總該有些理由……”

  “這位秦大人確實有些手段,以在下看來,他的手段與秦嗣源老大人,甚至也有些形似。
不過,要說十年前寧毅想的是這些,未免有些牽強了。
當年汴梁第一次大戰結束,寧毅心灰意冷,是想要離京隱居的,老大人倒台後,他久留了一段時間,也隻是為眾人安排後路,可惜那位大夫人落水的事情,徹底激怒了他,這才有後來的虛與委蛇與六月初九……”

  聞人不二頓了頓:“而且,如今這位秦大人雖然做事亦有手腕,但某些方面過於圓滑,知難而退。
當年先景翰帝見女真來勢洶洶,欲離京南狩,老大人領著全城官員阻攔,這位秦大人怕是不敢做的。
而且,這位秦大人的觀點轉變,也頗為巧妙……”

  他道:“前不久舟海與我說起這位秦大人,他當年主戰,而先景翰帝為君意氣昂揚,從不服輸,在位十四載,雖然亦有瑕疵,但心心念念牽掛的,終究是收回燕雲十六州,覆滅遼國。
其時秦大人為禦史中丞,參人無數,卻也始終顧念大局,先景翰帝引其為心腹。
至於如今……陛下支持太子殿下禦北,但心中更加牽掛的,仍是天下的安穩,秦大人也是經歷了十年的顛簸,開始傾向於與女真媾和,也恰恰合了陛下的心意……若說寧毅十餘年前就看到這位秦大人會一飛衝天,嗯,不是沒有可能,隻是仍舊顯得有些奇怪。

  “是啊。
”周佩想了許久,方才點頭,“他再得父皇賞識,也未嘗比得過當年的蔡京……你說太子那邊的意思如何?

  “關於京城之事,已有快訊傳去襄陽,至於殿下的想法,在下不敢妄言。

  “老大人、康爺爺相繼走後,你與舟海等幾人,既是我姐弟倆的好友,也是師長,沒什麽妄言不妄言的。
”周佩笑了笑,那笑容顯得素淨,“太子在前線練兵,他性情剛直,對於後方,大概是一句依法行事。
其實父皇私心裡喜歡秦大人,他覺得秦會之與秦嗣源有類似之處,說過不會再蹈景翰帝的覆轍……”

  如此說著,周佩搖了搖頭。
先入為主本就是衡量事情的大忌,不過自己的這個父親本就是趕鴨子上架,他一方面性情膽小,一方面又重感情,君武慷慨激進,高呼著要與女真人拚個你死我活,他心中是不認同的,但也隻能由著兒子去,自己則躲在金鑾殿裡害怕前線戰事崩盤。

  趙鼎也好,秦檜也好,都屬於父皇“理智”的一面,上進的兒子終究比不過這些千挑萬選的大臣,可也是兒子。
一旦君武玩砸了,在父皇心中,能收拾攤子的還是得靠朝中的大臣。
包括自己這個女兒,恐怕在父皇心中也未必是什麽有“能力”的人物,頂多自己對周家是真心誠意而已。

  這兒戲一般的朝堂,想要比過那個冷酷決然的心魔,實在是太難了。
如果自己是朝中的大臣,恐怕也會想著將自己這對姐弟的權力給架空起來,想一想,這些大人們的許多看法,也是有道理的。

  她這樣想著,隨後將話題從朝堂上下的事情上轉開了:“聞人先生,經過了這場大風浪,我武朝若僥幸仍能撐下去……將來的朝廷,還是該虛君以治。

  聞人不二笑了笑,並不說話。

  今日是臨安初雪,約在這舊城頭上見面,也隻是周佩的興之所至,十餘年前這一側的城牆曾被方臘攻破,到得如今隻是個觀賞性的台子了。
從城牆上往南看去,禦街延伸一直到鳳凰山下的暫時停工的巍峨皇城——宮城自遷都之日起便在建,去歲曾有過一次大建,但隨後兵事緊急,皇帝停了宮城的建設,秣馬厲兵以抵禦北面的威脅。
這停下來的宮城便成了如今皇帝上進的象征,城中士子每每說起,皆慷慨不已。

  寒冷的初雪映襯著城市的車水馬龍,城市之下洶湧的暗流更是連接向這個天下的每一處地方。
戰場上的廝殺即將到來,朝堂上的廝殺不曾停下,也絕不可能停下。

  而隨著臨安等南方城市開始降雪,西南的CD平原,氣溫也開始冷下來了。
雖然這片地方不曾降雪,但濕冷的氣候仍舊讓人有些難捱。
自從華夏軍離開小涼山開始了征伐,CD平原上原本的商貿活動十去其七。
攻下CD後,華夏軍一度兵逼梓州,隨後因為梓州堅強的“防禦”而暫停了動作,在這冬天到來的時日裡,整個CD平原比往日顯得更為蕭條和肅殺。

  CD往南十五裡,天剛蒙蒙亮,華夏第五軍第一師暫駐地的簡易軍醫站中,十一歲的少年便已經起床開始鍛煉了。
在軍醫站一側的小土坪上練過呼吸吐納,隨後開始打拳,然後是一套劍法、一套槍法的習練。
待到武藝練完,他在周圍的傷兵營房間巡視了一番,隨後與軍醫們去到食堂吃早飯。

  激烈的戰事已經停下來好一段時間,軍醫站中不複每日裡被殘肢斷體包圍的殘酷,營房中的傷員也陸陸續續地複原,輕傷員離開了,重傷員們與這軍醫站中特殊的十一歲孩子開始混熟起來,偶爾談論戰場上負傷的心得,令得小寧忌常有所獲。

  在軍醫站中能夠被稱為重傷員的,許多人可能這一輩子都難以再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他們口中所總結下來的廝殺心得,也足以成為一個武者最寶貴的參考。
小寧忌便在這樣的驚心動魄中第一次開始淬煉他的武藝方向。
這一日到了上午,他做完學徒該打理的事情,又到外頭練習槍法,房舍後方陡然有勁風襲來:“看棒!

  寧忌揮舞長槍,與那來襲的身影打在了一起。
那人身材比他高大,武藝也更強,寧忌一路且擋且退,圍著小土坪轉了好幾圈,對方的攻勢也一直未有打破寧忌的防禦,那人哈哈一笑,扔了手中的棍子,撲上前來:“二弟好厲害!
”寧忌便也撲了上去:“大哥你來了!

  來人自然便是寧家的長子寧曦,他的年紀比寧忌大了三歲將近四歲,雖然如今更多的在學習格物與邏輯方面的知識,但武藝上目前還是能夠壓下寧忌一籌的。
兩人在一起蹦蹦跳跳了片刻,寧曦告訴他:“爹過來了,嬋姨也過來了,今日便是來接你的,咱們今日動身,你下午便能見到雯雯他們……”

  寧曦才隻說了開頭,寧忌呼嘯著往營房那邊跑去。
寧毅與小嬋等人是悄然前來,並未驚動太多的人,營地那頭的一處病房裡,寧毅正一個一個看望待在此地的重傷員,這些人有的被火焰燒得面目全非,有的肢體已殘,寧毅坐在床邊詢問他們戰時的情況,小寧忌衝進房間裡,母親嬋兒從父親身旁望過來,目光之中已經滿是淚水。

  “爹、娘。
”寧忌快跑幾步,隨後才停住,朝著兩人行了一禮。
寧毅笑著揮了揮手,寧忌才又快步跑到了母親身邊,隻聽寧毅問道:“賀叔叔怎麽受的傷,你知道嗎?
”說的是旁邊的那位重傷員。

  “知道。
”寧忌點點頭,“攻CD時賀叔叔率隊入城,殺到城西老君廟時發現一隊武朝潰兵正在搶東西,賀叔叔跟身邊兄弟殺過去,對方放了一把火,賀叔叔為了救人,被倒下的房梁壓住,身上被燒,傷勢沒能當時處理,左腿也沒保住。

  寧毅點了點頭,握著那傷兵的手沉默了片刻,那傷兵眼中早有淚水,此時道:“俺、俺……俺……沒事。

  這賀姓傷兵本就是極苦的農戶出身,先前寧毅詢問他傷勢情況、傷勢來由,他情緒激動也說不出什麽來,此時才擠出這句話,寧毅拍拍他的手:“要保重身體。
”面對這樣的傷員,其實說什麽話都顯得矯情多餘,但除了這樣的話,又能說得了什麽呢?

  他隨後拉來寧忌:“這孩子在這邊,沒有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吧?

  那傷員漲紅了臉:“二公子……對我們好著哩……”

  寧毅點點頭,又安慰叮囑了幾句,拉著寧忌轉往下一張床鋪。
他詢問著眾人的傷情,這些傷者情緒各異,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受傷時的戰況。
其中若有不太會說話的,寧毅便讓孩子代為介紹,待到一個病房探視完畢,寧毅拉著孩子到前方,向所有的傷員道了謝,感謝他們為華夏軍的付出,以及在最近這段時間,對孩子的寬容和照顧。

  如此看過了營地中的幾個病房,時間已經過了晌午。
在父母和兄長說話的間隙裡,小寧忌才知道,大軍攻下CD之後,已經進入休整期。
地盤擴大之後,考慮到指揮的效率,原本位於涼山山中的華夏軍核心目前正準備往CD平原遷移,在這個過程裡,父親便帶著家裡人一道出來,先在外頭走走看看。

  華夏軍自起事後,先去西北,後來轉戰西南,一群孩子在戰亂中出生,見到的多是山嶺土坡,唯一見過大城市的寧曦,那也是在四歲前的經歷了。
這次的出山,對於家裡人來說,都是個大日子,為了不驚動太多的人,寧毅、蘇檀兒、寧曦等一行人未曾大張旗鼓,這次寧毅與小嬋帶著寧曦來接寧忌,檀兒、雲竹、紅提以及雯雯等孩子尚在十餘裡外的山水邊紮營。

  吃過午飯,輕車簡從的一行人便坐上車馬,朝南面而去……

  ****************

  馬車離開了軍營,一路往南,視野前方,便是一片鉛青色的草原與低嶺了。

  CD平原雖然富庶繁榮,但冬天寒氣深時也會下雪,此時的草毯早已抽去綠意,一些長青的樹木也染上了冬日的灰白,水汽的浸潤下,整片原野都顯得空曠滲人,寒冷的意味仿佛要浸入人的骨髓裡。

  寧忌的身上,倒是頗為溫暖。
一來他始終習武,身體比一般人要康健許多,二來父親將他叫到了一輛車上,在趕路途中與他說了許多話。
這些話語中,不僅關心著他的武藝和識字進展,而且父親與他說話的語氣頗為溫和,讓十一歲的少年人心中也覺得暖暖的。

  長久以來,寧毅的兇名雖然已經傳遍天下,但面對著家人時的態度卻並不強硬,有時候還會跟孩子開幾個玩笑,算不得讓孩子畏懼的嚴父。
不過即便如此,寧忌等人與父親的相處也算不得多,兩年的失蹤讓家中的孩子早早地經歷了一次父親去世的悲傷,回來之後,多數時間寧毅也在繁忙的工作中度過了。
於是這天下午的路程,倒成了寧忌與父親在幾年期間最長的一次獨處。

  “去過CD了嗎?
”詢問過武藝與識字後,寧毅笑著問起他來,寧忌便興奮地點頭:“破城之後,去過了一次……不過呆得不久。

  “很大吧?

  “嗯嗯,不過大哥說他還記得汴梁,汴梁更大。

  “他三歲就離開了,哪還記得住什麽,他騙你的。
”寧毅笑著說道,汴梁,於他而言也是十餘年前的回憶了,如今大概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我們這次會在CD待上一段時間,到時候帶著你們好好玩玩看看,你現在武藝也不錯了,到時候幫忙看著幾個弟弟妹妹。

  “嗯嗯。
”寧忌又是連連點頭:“……我們今後不住CD嗎?

  “CD太大太繁榮,而且暫時靠在前面,不太適合將指揮點搬過去。
”寧毅回答一句,寧忌不太理解,但也是點點頭,寧毅看著他,想了想,隨後笑道,“你想啊,我們剛剛打下來CD,前面又還是戰場,怎麽能將弟弟妹妹帶到那麽危險的地方去,不說戰場上的敵人,還有一些壞人,會藏在普通人當中,過來搞破壞的,又或者想把你啊、你的弟弟妹妹劫走的,想要防起來,是不是很難?

  寧忌如今也是見識過戰場的人了,聽父親這樣一說,一張臉開始變得嚴肅起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寧毅拍拍他的肩膀:“你這個年紀,就讓你去到戰場上,有沒有怪我和你娘?

  寧忌抿著嘴嚴肅地搖頭,他望著父親,目光中的情緒有幾分決然,也有著見證了那許多慘劇後的複雜和憐憫。
寧毅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單手將他抱過來,目光望著窗外的鉛青色。

  “有些事情啊,說不得道理,女真的事情,我跟你們說過,你秦爺爺的事情,我也跟你們說過。
咱們華夏軍不想做孬種,得罪了很多人,你跟你的弟弟妹妹,也過不得太平日子。
刺客會殺過來,我也藏不了你們一輩子,所以隻能將你放上戰場,讓你去鍛煉……”

  “壞人殺過來,我殺了他們……”寧忌低聲說道。

  “也沒有那麽簡單,戰場上的敵人不見得可怕,堂堂正正,咱們華夏軍誰都能打過。
但總有些敵人,我們一眼看不出來,你紅姨武藝那麽高,也護不了所有人的周全,所以你想習武,也是一件好事。

  “我跟大哥也可以保護弟弟妹妹……”寧忌甕聲甕氣地說道。

  “是啊。
”寧毅頓了頓,過得片刻道:“既然你想當武林高手,過些天,給你個新任務。

  “嗯。

  “CD這邊,冬天裡不會打仗了,接下來會派軍醫隊到周邊村子裡去看病施藥。
一場仗下來,很多人的生計會受到影響,要是下雪,生病的、凍死的窮苦人家比往年會更多,你跟著軍醫隊裡的師父,一道去看看,治病救人……”

  寧毅頓了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習武也是這樣,在比武場上練不出什麽來,你四處走走轉轉,會遇上好人,也會遇上壞人,你多看看,多想想,將來就能知道壞人會怎麽樣藏在人群裡。
將來有一天,你跟你大哥,要負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寧忌的頭點得更加用力了,寧毅笑著道:“當然,這是過段時間的事情了,待會見到弟弟妹妹,咱們先去CD好好玩玩。
很久沒看到你了,雯雯啊、小霜小凝小珂她們,都好想你的,還有寧河的武藝,正在打基礎,你去督促他一下……”

  馬車飛馳,父子倆一路閑聊,這一日尚未至傍晚,車隊便到了新津以西的一處小營地,這營地依山傍河,周圍人跡不多,檀兒、紅提等人便帶著雯雯等孩子在河邊玩耍,中間亦有杜殺、方書常等人的幾個孩子,一堆篝火已經熊熊地升起來,眼見寧忌的到來,性子熱情的小寧珂已經大叫著撲了過來,途中吧唧摔了一跤,爬起來笑著繼續撲,滿臉都是泥。

  周圍一幫大人看著又是著急又是好笑,雲竹已經拿著手絹跑了上去,寧毅看著河邊跑在一起的孩子們,也是滿臉的笑容,這是家人團聚的時刻,一切都顯得柔軟而溫馨。

  過得不久,已經開始思考和管事的寧曦過來,私下裡向父親詢問寧忌隨軍醫走動的事情。
十一歲的小寧忌對敵人的理解恐怕還隻在窮兇極惡上,寧曦懂的則更多一些。
這些年來,針對父親與自己這些親人的刺殺行動一直都有,即便已經拿下CD,這次一家人過去遊玩,實際上也有著相當大的安防風險,寧忌若隨軍醫在外走動,一旦遇上有心的刺客,後果難言。

  寧毅看著不遠處河灘上玩耍的孩子們,沉默了片刻,隨後拍拍寧曦的肩:“一個大夫搭一個學徒,再搭上兩位軍人護送,小二這邊的安防,會交給你陳爺爺代為照管,你既然有心,去給你陳爺爺打個下手……你陳爺爺當年名震綠林,他的本領,你虛心學上一些,將來就非常夠用了。

  寧毅口中的“陳爺爺”,便是在他身邊負責了許久安防工作的陳駝子。
先前他隨著蘇文方出山辦事,龍其飛等人猝然發難時,陳駝子負傷逃回山中,如今傷勢已漸愈,寧毅便打算將孩子的安危交給他,當然,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兩個孩子能隨著他多學些本領。

  寧曦得到這個安排,興高采烈地點頭去了。
寧毅在河灘邊坐下,歎了口氣,如果可能,他會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個不用擔驚受怕的時代裡,即便他們會一事無成、甚至於成為紈絝子弟的風險,那也比推著十一歲的小孩子上戰場,讓他去近距離地看著那些殘屍斷體好受。

  然而與這種殘酷對應的,並非是孩子會一事無成的這種溫和的可能性。
在與天下對弈的過程裡,身邊的這些親人、孩子所面對的,是真實無比的死亡的威脅。
十五歲、十一歲,乃至於年紀最小的寧霜與寧凝,忽然被敵人殺死、夭折的可能性,都是一般無二。

  於是他閉上眼睛,輕聲地歎息。
然後起身,在篝火的光芒裡去往河灘邊,這一日與一幫孩子捕魚、燒烤,玩了好一陣,待到夜幕降臨下來,方書常過來通知他一件事情。
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已經被帶到了這裡。

  那是宋永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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